潮濕的山巒在清晨是一片朦朧的綠,薄霧籠著遠遠近近的樹,山茶的白徑自從霧裏探出,有些招搖,有些寂寞。
山路邊的溪水潺潺洗刷著岩石,洗出了苔蘚,一片蔥蘢的青,卻不似記憶裏那襲衣衫的色澤。
太綠,太綠了。
戚少商就這麼走在山路上,四周都是綠意,綠的叫人心裏發慌。
他來這山裏,是要找一個人。
那天老八忽然闖進來,說是有了那人的消息,忿忿的似乎是說要去追殺。不過戚少商沒有聽清他後來的話,他隻聽清了那人的名字,聽見那人住在山裏。
山,是好山。
隻是恐怕經曆了太多歲月,看來有一些蒼茫,又太深邃,仿佛暗藏著殺機與算計。卻偏偏佇立在那兒,一任風雨驗身,自是坦蕩蕩的讓你來看。
於是戚少商望著這山,便感到心裏梗著,噎著。
他忽然覺著自己的可笑。為了那人的一個消息,就這麼丟下金風細雨樓大小事務,莽莽撞撞的奔了來,也未想過兩人相見後,會是什麼光景。
也許就那麼打起來,三四百招你死我活痛快淋漓;也許那人嘲弄的瞥他一眼,開口譏諷幾句,再不理他;也許,也許早已在晚晴死後,渙了心智,觸目一片漠然?
山鴉忽然一聲叫,粗啞的,扯回了戚少商的思緒。
霧已經散了大半,山路好走了些,空氣裏卻依舊潮濕一片,氤氳了經年不散的涼。
看著漸亮的天光裏愈來愈青翠的山,戚少商心裏有氣。他想起了很多往事,在這些年的刻意忘卻中本已模糊的事情,都在這青山綠水中被扯出來,血淋淋的攤開,晾曬。
那都是人命!
一條條鮮活的人命,早已死去的,都被這山裏樹縫透進的光,慢慢的曬,慢慢的脫去生命的水分,連魂魄都不留的殘忍。
而那人,那人卻在山裏斜倚著,或許嘴角還帶了嘲諷的笑意,靜靜的看,看大當家的是如何一邊走著山路,一邊記起帶著血腥的往事,然後被這陽光曬幹,幹成一具行屍,最後,以行屍的口吻,質問他當年。
當年的事,當年的恨。當年血染的修羅,難道如今卻獨倚一方山水,過著桃源裏不問世事的逍遙麼?
戚少商不信。
那人命太薄,又決不是安於山中乏味生活的人。這幾年,不知是如何過過來的,總覺得他不會歡喜,或許比自己倒還寂寥幾分。
這麼想著,竟又覺得有些難過。
如是,恨未完,倒消了心裏那份氣,怎麼回事?
還沒來得及去想,忽而聞到一絲酒香,從前麵遠遠的飄來,有些虛無,有些誘惑。
戚少商加快了步子,看清前麵一塊大石頭上,坐了個魁梧的樵夫,柴火擺在腳邊,正就著手中的葫蘆喝酒。
見到戚少商,那樵夫隻笑笑,又喝了一大口,這才抹了嘴,問道:“上山?”
“找人。”戚少商一笑,便露出一深一淺兩個酒窩。
“這山裏沒人住。”樵夫搖了搖手中的酒葫蘆,“喝麼?不是什麼好酒,解渴倒爽快。”
接過半壺酒,戚少商仰頭喝了幾口,長歎一聲,問道:“怎會沒有人住?”
“我天天在這山裏砍柴,哪隻鳥下了蛋都逃不過我的眼。”樵夫不看戚少商,兀自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慢悠悠說著,“這山太深了,又荒涼,隻山腳下有幾戶人家。你往山腰走,怕是走錯了方向。”
戚少商又喝一口酒,定定的看向樵夫:“這山裏住了個書生,不知大哥可否見過?”
樵夫一挑眉,看著戚少商:“你不信我?”
“我隻是想找人。”
“你所找之人既隱匿了行蹤,你又不知地點,想必他是不願見你,找他又何趣?”
愣了一愣,戚少商語氣黯了些:“得知了他的消息,就覺得要來找,也不知為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