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來俊臣根本沒有體味到大周女皇正在尋求圓滿結局的道路,根本沒有感覺到刀已加項,依然沉浸在得意忘形之中。他趾高氣揚,打算網羅罪狀,對付武姓子侄們和太平公主等人,還準備誣陷皇嗣李旦和廬陵王李哲。在朝臣眾口一辭的要求下,大周女皇終於下詔將來俊臣下獄治罪。對此,大周女皇也在猶豫不定之中,不斷拖延對來俊臣的判決。最後,大周女皇終於下定了決心,將來俊臣斬首示眾。大周女皇對此並未惋惜,因為將來俊臣處決後,民心大快,其仇家爭相刮食來俊臣的肉,大周女皇方覺得這是順應民心的一件善事,所以又下詔曆數了來俊臣的罪狀,並決定將來氏家族全部誅殺,其家產全部沒收入官,用以伸雪人民的怨恨。此詔一下,朝臣百官彈冠相慶,天下民眾拍手稱快,都說從今以後我們可以睡個安心覺了。
大周女皇在一步一步地解脫。特別是誅殺來俊臣之後,她感到輕鬆了許多。一天,她對侍從官員說:“近年以來,來俊臣等酷吏調查審理案件,往往牽連大量官員,說這些人反叛。國家有法令,規定了如何懲處反叛,對這些人我很痛心,但不能違反法令。有時我也的確心有疑惑,也常派身邊的人去查問,但被告無一不是親筆寫下自白書,承認自己犯罪,所以我也就不疑惑了。現在來俊臣之流被誅殺了,再也沒有聽說有人叛亂,看來以前被誅殺的人,的確有被冤枉的。”這大概是大周女皇發自內心的實話,也是她為了解脫的一種理智的表白。
這時,大周女皇其實並沒有完全輕鬆下來。
聖曆元年(公元698年),大周女皇的兩個侄子,一個即魏王武承嗣,一個即梁王武三思,二人密謀乘女皇年邁行將就木之時,將皇太子的地位爭奪過來。他們二人不斷請人向大周女皇提醒說:“自古以來,天子沒有封不同姓的人繼承大位的。”這句話的意思非常明白,就是說現在是武姓為皇帝,因此應該封武姓的人為太子,將來繼承皇位。武承嗣和武三思用心是要將目前的皇嗣李旦拉下來,達到武氏王天下的目的。大周女皇不時聽到這樣的建議,內心甚是猶豫。這種猶豫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猶豫,也是達到最終解脫過程中的猶豫。其實,這種猶豫之中,大周女皇亦有毫不猶豫的一麵。從自己一生的奮鬥和事業來看,從自己稱製改唐為周的作為來看,她不知道這一切究竟為了什麼,好象沒有什麼目的,又好象有什麼目的;若無目的,一切都是空的,都會不存在的;若是有目的的,一切又都是有的,萬歲千秋的曆史又會有濃濃的一筆。這種有與無的矛盾,這種與佛教教理極為相似的命題,使大周女皇既能看透一切,卻又執著無法解脫。從另一個方麵來看,大周女皇又覺得應該是毫不猶豫的,因為她自己已經設計好了一條解脫的道路,應該毫不猶豫地走下去。她是在有與無的矛盾中猶豫,在看透自己生命結局中猶豫。大周女皇在這件事上還是暫時無法解脫。
武承嗣和武三思密謀太子的事不久便傳遍了朝野,天下嘩然,群臣亦個個忿然不平,他們推舉鸞台侍郎狄仁傑在適當時機向大周女皇進諫。這天,朝會時氣氛非常融洽,狄仁傑乘機向大周女皇進諫說:“太宗皇帝不避風霜,冒著刀林箭雨,平定天下,把王朝傳給了先帝高宗皇帝,先帝又把兩個皇子托付給陛下。聽說陛下想將天下交給別人,這恐怕既不是天意,也不是先帝和天下民眾的意願!請陛下想一想,母親和兒子,姑媽和侄兒,到底誰與誰親?慣古通例是皇位應該由兒子來繼承,怎麼能將皇位交給外姓之人呢?”大周女皇聽後,並沒有不高興,隻是淡淡地說道:“這是我們的家務事,請你不必管。”狄仁傑馬上對應說道:“帝王的家是個大家,包括普天之下,四海之內。如此凡天下事都是陛下的家事。在這個大家中,帝王是頭腦,臣屬是手足,民眾是體膚,普天之下的人都可以過問此事。”對於狄仁傑所說的這個道理,大周女皇亦非常清楚,因而她就沒有再說什麼。狄仁傑接著建議大周女皇召回廬陵王李哲,並將他立為太子,以便日後繼承皇位大統。這時,群臣亦接著進諫,都說同意狄仁傑的意見。大周女皇此時沒有吱聲,但心中的猶豫已不複存在了。她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