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老太爺不得已之下,好不容易托人找到瀘州袍哥堂口的舵把子(領頭人)廖大爺,想求廖大爺幫忙找出害死他孫子性命的人。胡家老太爺不去報官,反而要找袍哥堂口幫忙尋找殺人凶手,這也是有原因的。當時袍哥這個組織在四川境內,可以說是上至九十九,下到剛會走,是個四川人都曉得,哪怕是到了如今,四川話裏還有不少袍哥黑話融入到日常的口語裏麵,就連當地的小娃兒都能隨口說上幾句。比如落教(守規矩)、黃了(辦砸了)、稀了(認慫、服軟)、紮起(協助、幫忙)、板眼兒(名堂)、丟翻(打趴下或打死)、吃月白(白吃白喝),諸如此類的黑話對於外地人來說如同天書,但四川人卻是一聽就明白。
川中袍哥組織雖說人數眾多,形形色色,但所有袍哥均都共同遵守一樣的規矩,比如紅十條、黑十條這類主要的行事準則,由其衍生出來的其他規矩也是不勝枚舉。內部分為清水、渾水兩個派別,在川中各個市、縣、鎮都有專門辦事的場所,一般是茶館居多,或者荒廢不用的廟宇,被稱為堂口,也有稱碼頭的。有些袍哥在別的地方犯了事,跑路避風頭,換地方繼續討生活,來到新的地方必然要尋求當地袍哥堂口提供一定的庇護,而堂口、碼頭上的主事領頭的袍哥,則被兄弟夥們尊為舵把子、掌夥子或者當家大爺。有的老百姓受了欺負,官麵上的人不屑於管,多會尋求袍哥堂口的舵把子幫助,還有新加入袍哥組織的人加入前,要熟悉內部規矩,由專人教授、指點,此種行為被稱為拜堂口或拜碼頭。
清水袍哥多是當地有錢有名望的大人物,或者是有官麵身份的人,都是幹的正經營生,這類人年紀一般偏大,社會經驗豐富,平常多以領頭人的角色出現,比如鄰裏之間發生糾紛、街麵上擺攤做生意起矛盾、各行各業之間有爭執、外來跑碼頭的受了欺負、誰家想安穩的做點生意等等大事小情,官麵上不管或管不到的這類腳腳爪爪般的小事情,全都由當地的袍哥大爺管。而當時川內小老百姓一般有了點啥子事情需要解決,首先想到的不是找官府,幾乎都是找到當地的袍哥大爺來主持公道、評判是非曲直。
渾水袍哥的人員成份就比較雜亂,打更的、賣煙的、開門坐店的、倒茶遞水的,做小商小販的、跑碼頭討生活的民間藝人,街麵上遊手好閑、日嫖日賭的二流子,甚至占山為王、落草為寇、殺人越貨、綁肥豬兒抱童子的棒老二中都有人加入渾水袍哥。這類人入夥袍哥目的不一,普通人入夥隻是因為不願受太多盤剝,有了袍哥這層身份能稍微安穩點,出了大事情也能有人為其出頭。至於那些看到票子眼睛紅,瞅到女人心頭癢的二流子、棒老二入夥,或為避風頭,或為欺行霸市,甚至有些純粹就是專門入夥進來,靠著袍哥這個身份欺行霸市搞票子。
關於袍哥的事情,實在有太多太多講不完的故事,這裏咱們不做贅述,後邊咱們再好好聊聊,先說回何觀成這邊。
有句話叫魚找魚蝦找蝦,當官有錢的找王八,官麵上的人找不到殺人凶手,胡家老太爺在袍哥堂口裏有熟人,小孫子被抱童子的人害掉性命,自然第一個想到的是托堂口上的舵把子廖大爺幫忙。廖大爺不是啥子官麵上的人,是個做生意的出身,但從來沒有做過欺行霸市這類壞名聲的事,相反,廖大爺為人處事向來急公好義,做事情也是一十二分的落教,不管是在地方上百姓口裏,還是在袍哥兄弟夥中,他的名望向來不錯,對於他的為人,沒有一個不挑起大拇指說出“落教”二字。
聽明白了胡家老太爺的遭遇後,廖大爺推斷這夥子人絕對是袍哥內部人幹的,因為換做外邊的空子(非袍哥)不可能是這樣的綁架手法,當場怒罵這群抱童子的內夥子太不落教。抱童子這類勾當本就是遭人戳肋巴骨的事情,既然是為了求財,那也要講袍哥的規矩。錢拿到手之前要保證人命的安全,錢拿到手後也要全須全尾的把人交還給家屬,現在胡家小少爺的命沒了,自然責任在抱童子的這夥人身上。廖大爺不容有他,當即就安排手下的兄弟夥去打聽消息,非要找到殺人凶手,讓這夥丟人賣客、壞掉袍哥規矩的家夥拿話來說。
一來二去花了幾天時間,總算查清楚這件事是曾爛龍這夥山上的棒老二所為,廖大爺當即決定找曾爛龍要個說法。可找來找去,周圍的自貢、隆昌、宜賓、瀘州各個縣市都找遍了,也沒尋到曾爛龍的蹤跡,隻得無奈回到堂口繼續增派人手,到處打探曾爛龍的行跡。過了沒多久,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兄弟夥帶回來一個人,將曾爛龍慘死在家中的消息告訴了廖大爺。
原來那日曾爛龍一路尾隨胡家老太爺到旅館,半夜趁著夜深人靜之時朝下榻的房間下了迷煙,抱走胡家小少爺後,直接就關進了豬籠子裏。胡家小少爺年紀尚小,但腦子倒是機靈,醒來後發覺自己被綁後,一沒哭二沒鬧,隻等曾爛龍這夥人放鬆警惕,然後自己尋機逃跑。
自從落草上山後的這些年,曾爛龍抱的童子沒有一百個也有八十個,正常來說,一個青溝子娃兒被抱離開家人身邊後,沒有一個不哭鬧的。看胡家小少爺老實異常,既不哭鬧也不喊叫,就曉得胡家小少爺不簡單,不給點厲害的手段好好給胡家小少爺緊一緊皮子,自己不要想拿到一分錢。故而假意放鬆警惕,實則安排人緊盯關押胡家小少爺的豬籠子。不出曾爛龍所料,半夜時分果真將掙脫繩索,悄悄爬出籠子的胡家小少爺抓了個正著。曾爛龍揪起胡家小少爺,先是鏟(扇)了娃兒幾個耳屎(耳光),接著拳打腳踢一陣後剁下娃兒小拇指威脅道:“格老子的,批娃兒膽子不小,落到老子手裏麵不出點血就想跑?今天老子不給你緊一緊皮子,你娃就不曉得鍋兒是鐵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