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嫁人就嫁這樣的人(1 / 3)

到目前為止,俞鑒的演藝生涯(通稱藝齡)在我國戲劇女武生中是持續最久的。從四五歲在舊戲班串演童生開始,直到六十二歲“收山”(六十九歲時,她還演過一出折子戲片段),俞鑒的藝齡長達半個多世紀。

與俞鑒相濡以沫五十載的老伴兒,同是從事京劇藝術的蘇玉飛注意到了這一現象。他總結了一條經驗——一般戲劇女演員都是“紅在婚前,倒在婚後”,但俞鑒是個例外,她不但婚前“紅”了,婚後也沒有“倒”。

聽完二老的故事,筆者即興總結出“三對”,說俞阿姨這輩子做對了三件事——參軍參對了,入黨入對了,嫁人嫁對了。

老兩口聽後,深情相對,默默無語,眼中似有晶瑩物,但沒有流淌下來。曾經滄海,他們攜手走過了半個世紀的歲月,而今已度過金婚之年,仍恩愛如初。

筆者又乘興追加一句——“嫁人就嫁這樣的人”,並說不妨作為本章的標題。蘇老立刻把這句話寫在家中電話機旁的記事本上,看樣子頗為首肯。

女人究竟該嫁什麼樣的男人,坊間流行的主要觀點:一是嫁自己愛的,一是嫁愛自己的。依筆者之見,與其嫁“自己愛的”或是“愛自己的”,倒不如嫁個“心疼自己”的。換句話說,對一個女性而言,隻有從“心”裏“疼”你的那個人,才是你應該嫁的——病榻前送飯、遞藥的人,遠比病愈後送玫瑰花的人來得實在,來得可靠。

蘇玉飛便是“心疼”俞鑒的那個人。

蘇玉飛是遵義人,1948年參軍,工武生,曾在湖南益陽“新舞台”學戲,師從蓋玉亭。常扮的角色有《四傑村》中的濮天雕等,後來還創作過劇本。俞鑒參軍時,他是團裏的通訊員。

剛參軍那會兒,俞鑒一不高興就坐在排練的桌子上,板著臉,撅著嘴,誰也不搭理。

一見她這樣,蘇玉飛立刻來到她身邊,關切地問:“俞鑒同誌,又不高興了?是不是又挨批評了?批評兩句怕什麼,這是幫助你認識問題、提高思想,把你那‘角兒’脾氣改過來。”

那段時間,“逃跑未遂事件”剛過去不久,俞鑒隔三差五挨“批”,這對她原本波動的情緒來說,猶如雪上加霜。領導總是批評她有“角兒”思想、名利思想,“你當上解放軍就要為兵服務、為人民服務,而你想的老是角兒、名利呀這些資產階級的東西……”

這種話她壓根兒不愛聽,聽了就生悶氣。奇怪的是,隻有蘇玉飛的話她聽得進去。她覺得這位同誌說話態度比較柔和,也比較中聽,他總是用老同誌的口吻關心她;不像分隊長,動輒拿“就是要克一克你這‘角兒’脾氣”這樣的話來壓她,太生硬了,她實在接受不了。

她開始注意他了。

在團裏的年輕同誌中,蘇玉飛是最愛學習的一個。下部隊演出,其他年輕人又說笑、又打鬧,他一個人鑽到一邊又看書、又記筆記;他寫詩、寫文章,在戰友中享有“詩人”之譽;他在聯歡會上跳一段秧歌舞,顯得還挺活潑;他愛打抱不平,遇事愛動腦筋;他很少盲從,凡事都有自己的見解……

一個人身上集中了這麼多優點。俞鑒想:我以後找對象就找這樣的年輕人。

她羨慕他有文化。小時候父親讓她上學,她想學戲;滿師後她想上學,母親又不允——她太仰慕有文化的人了。

他也在注意她。

在蘇玉飛眼中,俞鑒倔強、率真、開朗、樸實,對人對事從不藏著掖著,更不以金錢、地位、衣貌取人。她好勝的天性、直率的性情、心口如一的品格,這一切都讓他喜歡。就連她那凡事愛“較真兒”的小性子,急鼻句鼻句的“臭脾氣”,在他眼裏也算得上“可愛”。

一次,在擁擠的汽車上,俞鑒正巧站在蘇玉飛身邊,便主動和他打招呼。又一次,全團同誌一起去看蘇聯電影,她帶了一把雨傘,回來的路上下起了雨,她撐開傘,招呼蘇玉飛:“你別淋著,跟我打一把傘……”

從注意到好感,從欣賞到愛慕,這一切來得那樣自然,那樣順理成章。令人陶醉的愛情就這樣悄然而至,不知不覺來到兩個年輕人心間。

部隊到大成島演出,離家很近,母親帶著妹妹到駐地來看俞鑒。蘇玉飛知道她家境困難,默默掏出自己攢的五塊錢,說給她母親作回家的路費。

俞鑒不要,蘇玉飛說:“就當是借給你的,以後有錢再還我就是了。”

蘇玉飛也是苦孩子出身,他想,組織上提倡大家團結友愛,互相幫助,像俞鑒這樣一個演員,在舊社會裏受了十年練功之苦,參軍後家裏沒有了生活來源,我怎麼能不幫她呢?蘇玉飛不沾煙酒,除了愛吃點兒糖,平時沒什麼開銷,他是心甘情願地幫助她。沒想到他卻為這件事受了批評——部隊當時不許談戀愛,給女同誌“送錢”的舉動有“戀愛”之嫌。

後來,蘇玉飛看到陳沂同誌寫的一篇文章,文中說,部隊京劇團將一律轉業地方。蘇玉飛找到俞鑒商量,說他想改行,到文工團去搞舞蹈。俞鑒表示支持,她覺得蘇玉飛身板太瘦弱,在京劇上不會有太大的發展。到了文工團,說不定還能幹出點兒名堂來。

不久,蘇玉飛果然調到了軍區文工團,但他每個周末必回京劇團一趟。他心裏揣著個小秘密——惦著她呢。團裏的同誌見了他問:“你來幹什麼?”他說:“我想你們,回來看看你們。”隻有俞鑒心裏明白,他是來看她的。

文工團在西湖邊柳浪聞鶯的一座三層小樓裏,蘇玉飛每天早晨都在樓下練功。一天,他看見一個人從樓上下來,對他說:“我已看你練了三天功,你的架勢不像搞舞蹈的。”

蘇玉飛老實承認自己原來是搞京劇的。那人問他為什麼改行,他說看了陳沂的文章後,覺得京劇沒前途,都是些蟒袍玉帶的舊東西。那人批評他的想法不對,是民族虛無主義;又問他是不是青年團員,向他打聽京劇團在什麼地方。後來才知道這位同誌是總政實驗京劇團導演劉元彤,這次是特為調京劇團進京來杭的。

兩天後,劉元彤特地來找蘇玉飛,說:“你身架、功底都不錯,不幹京劇可惜了,將來還回京劇團吧。如果調你去北京,你願不願意去?”蘇玉飛說:“我服從組織分配。”

劉元彤記住了蘇玉飛,也在無意間成就了他和俞鑒的姻緣。

這就說到了俞鑒那次“偷偷去杭州”的事。當年在上海做完整容手術,醫生讓她一星期後再到醫院拆線。她想,我幹嗎不利用這段時間到杭州去看蘇玉飛呢?

說走就走。俞鑒來到火車站,上了一列去杭州的列車——她沒有通知蘇玉飛,那時電話僅限於地方領導和軍內首長,極少有私人電話,且是人工接轉的交換機,她沒有辦法通知他。

那個年代,滬、杭之間乘火車單程需要四小時。這天下午六點俞鑒到了杭州,這座城市裏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樣熟悉。想起當年在車站的宣傳畫上看孩子跳繩、為哪吒找“相”的情節,仿佛一切都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