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一兩個小時就過去了。上午十點多鍾,蓋老起身說,該給他兒子練功了。自小在師傅家練就“眼力見兒”的俞鑒自然明白,這就是下“逐客令”了。她早已聽說蓋老家有間屋子是專門給他三兒子“小蓋叫天”(張劍鳴)練功用的,但具體練法嚴格保密,外人看不到。
那段時間,兩個年輕人接連去了兩三次蓋老家,盡管每次蓋老的話都說得不多,但她仍然覺得頗有收獲。比如蓋老向他們示範過幾個武鬆的動作,擺過幾個英武神氣的亮相,都是全本《武鬆》裏《打虎》和《獅子樓》裏殺西門慶的“相”,蓋老還用花瓶給他倆擺出幾個高、矮相。
回來後仔細琢磨,俞鑒越琢磨越覺得蓋老的話有道理。他講戲情和戲理,主要是怎樣向生活學習,隻是不涉及具體的技巧而已,更多的東西要靠自己去“悟”。
具體到自己常演的《乾坤圈》,俞鑒當然知道此劇是由蓋老所創。1919年,蓋老的母親去世後歸葬杭州,在杭州住的半年時間裏,蓋老曾為創造《乾坤圈》中的哪吒這一形象而苦練乾坤圈舞。這出戲是俞鑒的開蒙戲之一,從十四歲首演起,到如今不知演繹了多少遍。現在她有機會在蓋老家中親聆蓋老的教誨,又怎能不抓住這難得的機遇,向蓋老學習更多的東西呢?冥冥之中,她覺得自己與蓋老仿佛是有緣分的。
俞鑒決心學習蓋老從生活中尋找表演依據的好經驗。她想,既然蓋老能從廟裏的金剛、羅漢身上找“相”,我演的哪吒是小孩,為什麼不能從學生身上去找“相”呢?學生也是孩子,他們在放學路上互相逗鬧,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腳,大的欺負小的,小的不服,以哭反抗……這就是現成的“模特”呀。還可以從兒童玩耍時的動作中去找“相”。當時杭州城站火車站站台的宣傳畫裏有小學生跳繩、扔皮球的畫麵,俞鑒特地去看過很多次,仔細揣摩他們的神態和動作。後來,她將《乾坤圈》中哪吒被石磯仙打敗後手哆裏哆嗦的程式動作,改為抱頭逃竄,運用到演出實踐中,得到了同行的首肯和觀眾的接受。擺圓場時,她也仿照蓋老的“香煙繞彎兒法”來做,亮相則按照孩子的特征去做,凡是被同誌們認可的動作,從此便固定下來。
用心琢磨的結果,使她的表演更加真實可信。從此,俞鑒每演一場戲都有改進,團裏的牆報表揚她的戲有進步,說她演得“像個孩子的樣兒了”。
這是俞鑒初次嚐試對《乾坤圈》進行小的改動。最大的改革是在後來,她花費了整整三十年時光打磨《乾元山》。
1950年代後期,蓋老積畢生心血,口述了自傳體記錄《粉墨春秋——蓋叫天舞台藝術經驗》(何慢、龔義江記錄、整理,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一書。這本書與梅蘭芳先生的《舞台生活四十年》和周信芳先生的《周信芳舞台藝術》齊名,生動地記述了蓋老的藝術成就和精神風貌,堪稱經典,也是任何影像資料所不能替代的。
俞鑒家中至今珍藏著蓋老這本首版於1958年、再版於1980年、定價僅為一元六角的書。翻開這本如今已破舊不堪的書,字裏行間布滿或紅、或藍的橫線和圈點——這是俞鑒在反複學習、琢磨蓋老的演藝經驗時,在自己認為重要的地方所作的標記。她希望自己能將蓋老的體會“化”為自己的體會,將蓋老的經驗“化”作自己的經驗,常學常悟,常演常新。
俞鑒從蓋老處獲益匪淺。她一生都是蓋老的崇拜者和“蓋派”藝術的追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