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將天地映照的宛如白晝,程伶舟撐著傘,側過頭去看他:“……你別哭了。”
“這傻小子……也不知道犯了什麼邪……”趙福生頓了頓,說:“這麼大的雪,他是真想死在外頭麼……怎麼也不想想,他死了我怎麼辦,我,我怎麼跟爹娘交代……”
他背上的趙小喜動了動,喃喃道:“哥,雪下的好大啊……”
河上水鬼撞開的洞口落了雪,又凍上了冰。
水鬼靜靜地沉在水裏,蜷縮成一團。
那天回去之後趙小喜就大病了一場,整個人瘦了一圈,也不愛說話了,成天隻會呆呆地看著窗戶外麵。
有時候趙福生和程伶舟同他說話他也不應答,隻是木著臉,也不知道他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幾天之後雪停了,出了太陽,暖烘烘的,程伶舟搬了張凳子和趙小喜坐著曬太陽。
陽光太晃眼,程伶舟眯著眼睛看了趙小喜一眼,歎了口氣道:“你真就那麼喜歡那個林公子麼?”
趙小喜愣了愣,茫然地看著雪,半晌才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又重複了一遍,眼眶裏卻滾出大滴的淚來。
“小喜,你年紀還小,忘了他吧……”程伶舟道,“來日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林淮初隻是一個過客。”
趙小喜抹了把眼淚,說:“可我不想忘記他,他……他很好,我不想忘記他。”
程伶舟道:“人一輩子會遇上很多人。”
趙小喜淚汪汪地看著他:“可是林淮初隻有一個,程伶舟,就像對你而言,我哥哥也隻有一個。”
趙福生正好從屋裏出來,手上拿著一碟糖點心,看到趙小喜哭愣了一下。
程伶舟從他手裏接過那碟點心,又示意他回屋去,然後拿起一塊糖遞給趙小喜:“可他已經死了。”
“是啊,他死了。”趙小喜吃著糖,眼淚卻還止不住地掉,“這樣算什麼……”
“緣分吧。”程伶舟看了眼手裏的點心。
趙小喜沉默了,過了很久才說:“我寧可不要這樣的緣分。”
程伶舟長長地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趙小喜的腦袋,說:“晚上有燈會,熱鬧的很,出去走走吧,散散心。”
趙小喜不置可否。
晚飯後趙福生和程伶舟就出去了,隻剩趙小喜一個人在家,坐在門檻上看夜空中的一輪明月。
雪化了大半,映著天上的月亮,天地間染了銀光。
趙小喜回屋裏多穿了件衣裳,慢騰騰地出了門。
街上果真熱鬧的很,街邊高掛著紅燈,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這樣世俗的熱鬧讓趙小喜想起了中元節的鬼市。
那時候,有竹葉青,有鬼婆婆給的麵具,還有林淮初呢。
趙福生出門前給他留了一些銀錢,他一個人買了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周遭分明那樣的喧囂熱鬧,他卻覺得有些寂寥。
一個人,好像做什麼都沒了趣兒。
紅紅的燈籠,給過往的人都添上了幾分喜色。
趙小喜猜了幾個燈謎,愈發覺得索然無味,他提著盞宮燈慢悠悠地往靄河邊走去,直到現在渡口的長堤上時才想起,林淮初已經不在了。
他將長堤上的水抹去,像往常那樣坐著,兩條腿晃來晃去。
靄河的冰已經化了,水麵倒映著天上的圓月。
水鬼一下子鑽出來,打碎了銀盤似的月亮。
“趙小喜。”水鬼輕輕喊了一聲。
“嗯。”趙小喜笑了笑,給他看那盞紅色的宮燈。
水鬼遊近了些,仰頭看著他,青綠色的瞳仁裏滿是擔憂:“你沒事吧?”
趙小喜仍笑著,說:“我沒事,隻是有點想他。”
水鬼抬起手,輕輕碰了碰趙小喜的指尖,趙小喜稍稍俯下身子,反手抓住了水鬼的手。
水鬼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趙小喜,你還有我呐。”
趙小喜點了點頭,一人一鬼靜默了許久,趙小喜才開口道:“竹葉青呢?”
“前些日子下雪,他畏寒應該是躲起來了,這幾日雪化了,也就出來了吧。”他話音剛落便有一陣青煙輕飄飄落在趙小喜身旁,幻化出一個身著淡青色衣裳的少年。
水鬼道:“喏,說曹操曹操就到。”
“我?”竹葉青笑道,“你們在說我什麼?”
水鬼鬆開趙小喜的手,在水裏轉了一圈,斜著眼看著竹葉青道:“自然不會是什麼好話,我們在說你白白修行了這麼多年,空有一身道行,竟然還怕這冬天的冰雪。”
“是嗎……”竹葉青笑的猙獰,咬牙切齒地道:“總比你這傻子好,水鬼一做就是一百多年。”
水鬼不以為然地哼哼道:“你還是原先那小不點的模樣比較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