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這場雪一直沒有停過。
幾天之後的一個黃昏,趙小喜踏著厚實的冰雪背著背簍去集市上采買過節要用的東西,過了初三年算是過完了,但是之後還要敬天地,還有正月十五的元宵。
趙小喜無意間聽人說起近來發生的事,有個人說,年三十晚上鎮上林老爺子的兒子沒了,也是可憐,那樣喜慶的日子卻遇上這樣的事,那孩子還年輕,才二十幾歲就沒了。
趙小喜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湊過去問:“那個林老爺子的兒子……是不是叫林淮初?”
那人說不清楚,又說多半就是吧,鎮上姓林的也就那幾戶人家。
趙小喜想到年三十晚上那些星星點點的光,想到那封什麼也沒寫的信,想起那時候鋪天蓋地的悲傷,最後想起林淮初這個人。
可是卻有人告訴他,那個林淮初死了。
死是什麼?死是不能和他說話,不能和他一起笑,死就是他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發了瘋似的往揚花渡跑去,河畔空無一人,隻有蒼白的冰雪。
趙小喜坐在渡口,手中撐著把破油紙傘。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好像要灼傷他的眼睛。
趙小喜一直那麼坐著,一動不動。
趙小喜在等,等著林淮初踏雪而來,告訴自己他其實是鬼怪,是精靈,是不會死的。
可他等啊等啊,等到天都黑了,風也刮的愈發冷冽的時候,林淮初還是沒有來。
傘上積了厚厚的雪,他撐不住,便幹脆的撒手。
風吹著細碎的雪打在他蒼白的麵容上,徹骨的寒好似針紮一般細細滲入四肢百骸。
冷到極處便成了疼。
趙小喜漠然地抬起頭,看著灰暗的夜色裏自天空落下的雪花,紛紛揚揚的像漫天飄著灰黑色的蘆葦。
河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趙小喜看不見冰下水鬼著急擔憂的臉。
趙小喜不知道自己在渡口坐了多久,他隻知道自己很冷,可他不想動,不想回家,他隻想著,再等等吧,林淮初就快來了。
他不知道水下水鬼原本就十分慘白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趙小喜——”水鬼不住地喊著他的名字,可趙小喜依舊隻是漠然地睜著眼,身上也落了一層雪。
水鬼做了這麼多年水鬼,頭一次發現河水冰冷的讓他絕望。
“趙小喜……快醒醒……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趙小喜……”
焦急的呼喚裏漸漸帶上了哭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他是水鬼,水鬼怎麼會有眼淚呢?
“求求你了……”
水鬼綠色的長發在水裏散開,像一把綠油油的水草。
無論他怎麼喊,趙小喜始終沒有半點反應。
青綠色的長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水鬼從來不知道做鬼也會這麼疼,疼的他渾身控製不住的痙攣,百年來不曾跳動的心髒好像也開始一陣陣的抽疼。
他握緊雙拳忍著劇痛奮力地砸著頭頂厚厚的冰層。
連日的大雪令靄河河麵上結了三寸來厚的冰雪,水鬼並沒有什麼法力,隻能徒手一下一下砸著冰,試圖砸出一個洞來。
原來即便是做了鬼,也是會疼的。
鬼不比魂魄,魂魄是虛無的存在,水鬼不是。
他咬著牙死命地砸,終於把冰麵砸出蜘蛛網一般的裂痕,欣喜之餘又使出渾身的力氣狠狠撞了幾下,總算把冰麵撞出了一個窟窿。
趙小喜像個雪人似的坐在渡口的長堤上,一動不動。
水鬼奮力地伸手去抓趙小喜的衣角,卻在即將碰到的那一刹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拖回水裏。
他是水鬼,永遠都離不開水。
絕望,鋪天蓋地的絕望,和那滿天飛雪一起層層籠罩著這個世界。
“趙小喜——”淒厲的哭喊被風雪吹散,沒有人聽見。
“小喜……”遠遠傳來趙福生的聲音。
“弟弟,”趙福生拍開趙小喜身上的雪,見他緊閉著雙眼,嘴唇凍的發白,幾乎要沒了呼吸了,頓時紅了眼眶:“弟弟……弟弟……伶舟,他不會有事吧?他不會死是不是?小喜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他不能死啊……”
程伶舟解下自己的衣裳裹在趙小喜身上,說:“你別慌,他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趙福生抱著冷冰冰的趙小喜,蹭了蹭他的臉頰,又替他搓了搓手想讓他暖起來。
程伶舟道:“先帶他回家……你拿著燈籠和傘,別慌,我背他。”
趙福生卻堅持道:“我來。”
趙福生背著趙小喜走在雪地裏,路上積了厚厚的雪,每一腳踩下去都會陷在雪裏,每一步都走的艱難。
他聲音仍有些顫抖,卻仍強笑著道:“我小時候背他那會兒,他還隻是軟軟的一個小娃娃,門牙掉了一顆說不清楚話,成天就知道跟著我要糖吃……現在都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