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豪舉本性情,效顰笑大方
豪人之豪舉,不能模仿,不能追求;以追求,什麼都完了!
——《生命的歧途》
第一個以花喻美人的是天才,第二個作此比喻的是庸才,第三個則是蠢才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是不能模仿的,一模仿,就失去了原來的味道。
有個人說:人生有三件事,革命、文學與醇酒婦人,三者得一亦算值得;三者苟能兼而有之,則人生之願足矣。梁漱溟先生聽了這種言論後,指出這個人隻是說說而已,他在這三件事上都不會成功,把革命列於文學酒色之間,革命上已經不夠格了;沒有真的人生和對人生的深刻體會,文學上也很難產生什麼有價值的偉大作品;至於醇酒婦人,那隻是在追求一種豪舉,可惜這種豪舉是追求不得、模仿不得的。梁先生說:“如果人說醇酒婦人多麼好,痛快地樂一下吧!其結果可以告訴他:‘你一定失望,一定會感覺索然無味,一定會厭惡棄絕。’”
如對“立功立言立德”的判定,是後人給出的,是一個人自己自然的人生結束之後的蓋棺定論,而不是自己刻意求之的,豪舉也是一個人一時興起,生命中某處的激情點燃的行動。如果模仿,隻模仿得到這個人外在的動作,而毫無神采,畫虎不成反類犬,反而會貽笑於大方之家。
被魯迅先生譽為四大譴責小說之一的《儒林外史》刻畫了很多可笑可悲的人物,其中有兩位婁相國有婁三婁四兩位公子,他們不學無術,既然在八股上弄不出什麼名堂,就開始模仿名士之舉,想要像四君子一樣廣交天下義士,結果做出了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一個叫張鐵臂的前來投奔,說:“晚生小時有幾斤力氣。那些朋友們和我賭賽,叫我睡在街心裏把膀子伸著,等那車來,有心不起來讓他。那牛車走行了,來的力猛,足有四五千斤,車轂恰好打從膀子上過,壓著膀子了。那時晚生把膀子一掙,吉丁的一聲,那車就過去了幾十步遠。看看膀子上,白跡也沒有一個。所以眾人就加了我這一個綽號。”
婁三婁四兩位公子就被唬住了。
張鐵臂又繼續吹說自己“慣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最喜打天下有本事的好漢。銀錢到手,又最喜幫助窮人。所以落得四海無家,而今流落在貴地”。引得四公子讚歎道“這才是英雄本色。”
一天晚上,二位公子在書房內秉燭夜談,忽聽房上瓦聲響動,張鐵臂從屋簷上躥下,手裏提著一個血淋淋的革囊。二位儒生嚇了一跳。
張鐵臂解釋道,自己平生有一個恩人和一個仇人。革囊內乃是銜恨二十年仇人的人頭,然而還有一個大恩人,離此地不過十裏。已經報了今生大仇,今晚還要報恩,需五百兩銀子了斷此事。心事了後,可以“舍身為知己用了”。想此地隻有二位公子有這等胸襟,所以黑夜來求。如不允,從此遠遁,不再相見。
兩個人聽了張鐵臂一番話,認為在情在理,像是一位俠客的做法,況且人家又誇讚自己的胸襟,信得過自己,也免不得有些得意,於是慨然拿出五百兩銀子。張鐵臂說自己有藥末,可以把人頭化得毛發不存,還讓兩位公子邀請賓客,讓眾人也開開眼界。
兩位公子言聽計從,第二天邀請了知交好友,隻等張鐵臂歸來。不想一直到第二日晚上也不見人影,革囊已經臭了出來。二位公子想,一個人頭放在家中終究不妥,大著膽子打開,卻是一個六七斤重的豬頭,這才明白上當受騙,趕緊把快發臭的豬頭拿到廚下賞給仆役吃。
是真名士自風流,如果像婁三婁四那樣邯鄲學步,拙劣可笑,反倒成了一幕醜劇,名士的瀟灑無處可尋。
水滿則溢,每個人外在的行為舉動都是自己內在不平情感的流露,而且這流露是要碰到機會才會展示出這一麵的,因此梁漱溟先生說,非求可得。就像《天龍八部》裏的蕭峰,碰到段譽的時候忍不住比酒力,實打實地一口氣喝了四十碗,豪氣衝天;而慕容複想要在天下英雄之前逞能,結果卻屢試暗手,蕭峰說道:“我蕭峰大好男兒,竟然和你江南慕容齊名?”蕭峰是個性情中人,無時不有一種豪氣在身上,段譽這類翩翩公子固然無法企及,更非慕容複之輩可以效仿的。
情動於中而發於外,有情才有趣,才有動力;無情而隻去刻意追求,再辛苦也不過是水中之花,有形無神。所以梁先生才說:“勉強去求未必得到。即得到,那意思也很薄了。”就如醇香的酒,而今卻兌上了水,還能有多少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