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高祖神武帝紀
齊高祖神武帝姓高，名歡，字賀六渾，是勃海郡蓓地人。六世祖高隱，晉朝玄菟太守。高隱生高慶，高慶生高泰，高泰生高湖，這三代都在慕容氏那裏為官。當慕容寶失敗以後，國中大亂，高湖率領部眾投奔魏國，當了右將軍。高湖生了四個兒子，第三個兒子高謐，出仕魏國，位至侍禦史，因犯法而被遷徙到懷朔鎮。高謐生下高歡的父親高樹生，高樹生性情直率通達，不管家業。他住在白道的南麵，家裏時常有紅光和紫氣等怪異現象，鄰居都覺得很奇怪，勸他搬家以回避災禍。高樹生卻說：“怎麼能知道這不是吉兆呢？”他仍然住在裏麵，坦然自若。
當神武帝出生時他母親韓氏死去，被寄養在神武帝同胞姐姐的丈夫懷朔鎮獄隊尉景家裏。高歡一家已經幾代住在北邊，所以也習慣了北方的風俗，和鮮卑人沒有什麼兩樣。長大以後，他為人深沉而有大器度，輕視錢財敬重士人，被豪俠們奉為宗主。他雙目炯炯有神，長頭高顴骨，牙齒潔白如玉，從小就有一副豪傑的氣概。他家貧困，當聘了武明皇後以後才開始有馬騎，因而得以到懷朔鎮當了隊長。懷朔鎮的鎮將遼西人段長經常覺得高歡的相貌奇特，便對他說：“郎君有安定天下的濟世之才，最終不會白白虛度的。”便把子孫托付給他。當高歡顯貴之後，追贈段長為司空，提拔他的兒子段寧加以重用。
高歡從隊長轉為信使。他曾經騎著驛馬經過建興，雲遮霧障，白天如同黑夜，雷聲隨之震響，半天才停歇，仿佛有神靈顯護。每次上路往來多遠也看不出風塵仆仆的模樣。他又曾經夢見踏著眾星行走，醒來後內心十分高興。他當了六年信使，每次到洛陽時，聽令史麻祥派遣。麻祥曾經拿肉給高歡吃，高歡一向不站著吃東西，便坐下來吃。麻祥以為高歡有意不敬重他，便鞭打高歡四十下。
從洛陽回來以後，高歡傾其家產結交客人。親戚故交們都很奇怪，便問他是什麼原因，他回答說：“我到洛陽時，見宮廷的宿衛羽林軍們一起去燒領軍張彝的宅院，朝廷害怕引起叛亂，竟然不加過問。當政的已經到這種地步，後事也就可知了。財物豈是可以常守不去的嗎？”從此之後便有了安定天下的誌向。他跟懷朔省事雲中人司馬子如和秀容人劉貴、中山人賈顯智是來往密切的朋友，懷朔鎮戶曹史孫騰、外兵史侯景也跟他以朋友相交結。劉貴曾經得到一隻白鷹，就跟高歡、尉景、蔡儁、司馬子如、賈顯智等一起到沃野打獵。發現有一隻紅色的兔子，每次白鷹快抓住它時又給逃走了，他們一直追了很久，最後來到一處湖澤。澤中有茅屋，正準備進去時，有狗從屋裏竄出撕咬，鷹兔都被咬死了。高歡大怒，便用響箭射出，狗被射死了。屋裏奔出兩個人來，揪住高歡的衣襟，很氣憤的樣子。他們的母親雙目失明，拖著拐杖，喝斥她的兩個兒子說：“什麼原因觸犯了天子！”便拿出甕裏的酒，烹了羊以招待客人。她自己說善於暗中看相，便把眾人都摸了一遍，說都是貴人，同時又指著說這都因為高歡的緣故。還說：“司馬子如曆居顯位，賈顯智不得善終。”他們眾人喝完以後，走出幾裏路遠，又回到原地想再訪問清楚，卻看不到一間房屋，這才知道剛才遇到的不是一般人家。於是，眾人對高歡更加敬重和感到驚奇。
孝昌元年（525），柔玄鎮人杜洛周在上穀謀反，高歡就和他的同伴一起投奔杜。可是高歡覺得杜洛周不是個能成大事的人，便私下和尉景、段榮、蔡儁準備殺掉他。事情沒有辦成隻得出逃，被杜洛周的騎兵追趕著。高歡的兒子和女兒都年幼，妻子騎在牛上一個抱著一個背著。兒子好幾次從牛上掉下來，高歡彎弓準備射死他，以便一心一意地離開。高歡的妻子向段榮求救，多虧段榮跳下馬來把他抱住，這才免死。於是，他們便投奔葛榮，後來又逃跑到秀容，歸順爾朱榮。
早先，劉貴已經侍奉爾朱榮，他極力讚揚高歡的美德才能，到這時爾朱榮才見到高歡。由於一路艱苦，高歡神色憔悴，所以爾朱榮也沒有覺得高歡有什麼奇特之處。劉貴便讓高歡換上好衣服，再次求見爾朱榮。高歡隨著爾朱榮來到馬廄裏，馬廄中有一匹很凶的馬，爾朱榮讓高歡把它殺掉。高歡也不用籠頭繩索，就把惡馬殺死了，竟然也沒有被踢咬。殺完後，高歡站起來說：“對待惡人也就像對這匹馬一樣。”爾朱榮便讓高歡坐在床上，讓左右侍從退下後，向他詢問時局之事。高歡說：“我聽說您有十二山穀的良馬，以顏色而分為群，準備派什麼用途呢？”爾朱榮說：“你隻管直說你的想法。”高歡說：“如今天子昏庸軟弱，太後淫亂不堪，奸孽之徒受寵擅權，朝廷政令不行。以明公的雄武大略，乘時奮發，討伐鄭儼、徐紇以清帝側，霸業便可舉鞭而成，這就是我賀六渾的想法啊！”爾朱榮聽後大為高興，從中午和他談話一直講到半夜才送出來。從此以後他總是參預軍中謀略。
後來，高歡隨爾朱榮遷移並占領並州，他到了陽邑人龐蒼鷹家，住在圓形草屋中。每當他從外麵歸來，主人在他還很遠的時候就聽到傳來震動大地的聲響。龐蒼鷹的母親多次見到草屋上一道紅光十分顯目地連接到天上。有一次，龐蒼鷹在夜間想進入草屋中，突然有個穿青衣的人拔刀喝斥道：“什麼原因來觸犯大王？”說完就不見了。龐蒼鷹這才覺得奇怪。他暗中偷看，隻見有一條紅蛇盤在床上，便更加驚奇。於是，他殺牛分肉時，送給高歡的格外豐厚。龐蒼鷹的母親請求高歡給她當義子。當高歡得誌以後，將這所宅府作為府第，稱為南宅，雖然門巷開得又寬又大，堂宇都高聳華麗，而他所居住的草屋，用白色土塗牆，留住沒有拆毀。到文宣帝時，把這裏作為宮殿。
不久，爾朱榮便將高歡任命為親信都督。當時，魏明帝很恨鄭儼、徐紇，但迫於靈太後，不敢製約他們，便暗地裏讓爾朱榮起兵進京。爾朱榮讓高歡當先鋒。可是軍隊到達上黨時，魏明帝又私下詔令停止進軍。當魏明帝突然死去消息傳來時，爾朱榮便領兵入洛陽。於是，爾朱榮便打算篡奪皇位，高歡擔心自己勸諫不被采納，就請爾朱榮鑄像以占卜，像沒有鑄成，這才作罷。孝莊帝即位後，高歡因為參與謀劃的功勞而受封為銅鞮伯。當爾朱榮攻打葛榮時，派高歡去說服葛榮部下分別稱王的七個首領。後來又跟行台於暉在太山打敗了羊侃。不久，又跟元天穆在濟南打敗了邢杲。多次升遷而被任命為第三鎮人的酋長。
有一回在爾朱榮的帳內，爾朱榮問身邊的人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誰能主持軍隊？”眾人都說爾朱兆。爾朱榮說：“他大概可以統領三千騎兵歸來。真正能夠代替我主管軍隊的，隻有賀六渾啊！”於是，他告誡爾朱兆說：“你不是高歡的對手，終將被他所擺布。”他便任命高歡當晉州刺史。高歡就大肆搜刮錢財，通過劉貴賄賂爾朱榮手下的要人，所以他完全清楚爾朱榮的心意。當時，州庫裏的號角無故自鳴，高歡覺得很奇怪。不久，孝莊帝便殺掉爾朱榮。
當爾朱兆準備從晉陽起兵入洛時，召高歡一同前往，高歡派長史孫騰去向爾朱兆說，絳蜀、汾胡準備謀反，自己沒有辦法同去。爾朱兆十分惱怒。孫騰回來後把情況報告了高歡。高歡說：“爾朱兆起兵犯上，他是國家的大奸賊，我不能長久侍奉他。”於是他開始想謀害爾朱兆。當爾朱兆進入洛陽，捉住莊帝北行時，高歡知道後大驚，便又派孫騰假裝祝賀爾朱兆，因而秘密觀察孝莊帝的去向，準備劫下孝莊帝以舉大義，但事情沒能辦成。他又寫信給爾朱兆，勸說他不應抓了天子而在海內受有惡名。爾朱兆不聽，殺了莊帝而跟爾朱世隆等人立長廣王曄為帝，改年號為建明，封高歡為平陽郡公。
當費也頭紇豆陵步藩進入秀容，又逼困晉陽時，爾朱兆召高歡入救。高歡準備帶兵前去，賀拔焉過兒請高歡推遲進軍以削弱爾朱兆的力量。高歡便走走停停，說是河上沒有橋梁，無法渡河。紇豆陵步藩兵力強盛，爾朱兆被打敗逃走。起初，孝莊帝殺爾朱榮時，知道他的餘黨一定會反叛，曾經暗中送信給紇豆陵步藩，讓他出兵襲擊爾朱氏的後方。紇豆陵步藩打敗了爾朱兆以後，兵勢日益興盛，爾朱兆又向高歡求救。高歡雖內心準備謀害爾朱兆，但又擔心紇豆陵步藩強盛之後難以除去，這時便跟爾朱兆全力攻打紇豆陵步藩，把他打敗了，紇豆陵步藩死去。爾朱兆十分感激高歡，便盟誓結為兄弟。當時爾朱世隆、爾朱度律、爾朱彥伯共同把持朝政，爾朱天光占領關西地區，爾朱兆占據並州，爾朱仲遠占據東郡，各自擁有重兵，橫行霸道，天下人都遭受苦難。
葛榮的部眾流散進入並州和肆州的有二十多萬人，由於受到契胡的欺淩和摧殘，都難以生存，被逼造反的有大小二十六起，雖然有半數被討平殺光，但還不斷有壞人乘機掠奪。爾朱兆很感頭痛，便向高歡問計。高歡說：“六鎮反叛的殘部，不能全部殺死，應當選拔大王心腹的人，讓他統帥起來，假如再有人侵犯，便向統帥問罪，這樣承擔罪責的人數就很少了。”爾朱兆聽後說：“很好！誰能擔當呢？”這時賀拔允也在座，便請求委派高歡掌管。高歡揮拳毆打賀拔允，打斷了他的一顆牙齒，並說道：“當年天柱大將軍活著的時候，下麵人就像鷹犬一樣聽從他的處置。如今天下大事全由大王安排，你阿鞠泥怎麼膽敢誣下以欺上呢？請把他殺了。”爾朱兆見後，以為高歡確實對自己一片真心，便委派他處置這事。高歡因為爾朱兆是在醉酒時委派的，擔心他酒醒以後反悔或對自己猜疑，當即辭出，大肆揚言說：“我受委派，統帥州鎮兵馬，可立即到汾水東麵集合接受命令。”於是，他在陽曲川樹起牙旗，將前來集中的兵士分部排列。有人前來軍營求見，身穿紅袍，戴紅頭巾，自稱是梗楊的驛卒，願意充當左右隨從。問了以後才知道他力氣過人，曾經在並州市內扼死過人。高歡便把他作為自己的親信。兵士們平時就很厭惡爾朱兆，喜歡高歡，所以全都一齊來報到。
過了沒多久，高歡又通過劉貴向爾朱兆請求說，並州、肆州連年遭受霜災和旱災，差一點的民戶都挖田野上的黃鼠來當食糧，人人麵無血色，這樣下去會損傷士兵的體質，請讓災隊到山東一帶就食，等待得到溫飽以後再加以使用。爾朱兆答應了這個請求。可是，他的長史慕容紹宗進諫說：“不行！如今四方紛紛擾擾，人人心懷異想，何況高歡雄才大略，又手握重兵呢？恐怕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爾朱兆說：“我和他焚香對天盟誓，還有什麼顧慮呢？”慕容紹宗說：“親兄弟還難以信任，更何況結盟兄弟！”當時，爾朱兆身邊的隨從們都受過高歡的賄賂，便都誣告慕容紹宗跟高歡有舊仇。於是，爾朱兆把慕容紹宗關了起來，派人催促高歡趕快出發。
高歡便從晉陽出滏口。途中遇到爾朱榮的妻子鄉郡長公主從洛陽前來，帶有三百匹馬。高歡把馬全部搶奪過來，換給劣馬。爾朱兆聽到這個消息後，立即釋放慕容紹宗並向他問計。慕容紹宗說：“高歡就象掌中之物罷了。”於是，爾朱兆親自前去追趕高歡，一直追到襄垣。這時，正好漳河水大漲，橋梁衝壞了。高歡隔著河水對爾朱兆禮拜，並說：“我所以向公主借馬，沒有其它原因，隻是防備山東的盜賊罷了。如今大王聽了公主的話，親自前來追趕，我就是渡河而死，也決不推辭，隻是這些人馬就會叛亂了。”爾朱兆這時便自我表白並沒有懷疑高歡的念頭。於是，他騎著輕快的馬渡過河去，跟高歡一起坐在軍營內，再三表示歉意，並抽出寶刀交給高歡，伸長脖子讓他砍腦袋。高歡大哭著說：“自從天柱大將軍不幸去世，賀六渾還有誰可以依賴的呢？但願王爺您能活到千萬歲，我能夠為您效力。今日受旁人挑撥離間，這樣相互猜疑，您又怎麼忍心再說這種話呢？”爾朱兆這才把刀扔到地上，於是，兩人殺白馬對天盟誓，結為兄弟，並留宿軍營宴飲。尉景私下埋伏壯士準備抓住爾朱兆，高歡齧臂以阻止他，並說：“今日殺了他，他的同黨必定奔回糾集人馬。我方兵饑馬瘦，難以對敵。如果另有英雄崛起，那麼必將為害更加嚴重。不如暫且放過他。爾朱兆雖然強悍敏捷，但凶殘狡詐而無謀略，不足以成大事。”第二天早晨，爾朱兆回到營中，又召高歡。高歡準備上馬前去，孫騰拉住他的衣服不放，這才止步。爾朱兆在河對麵破口大罵，跑回晉陽去了。爾朱兆的心腹念賢帶領著一些歸降戶家室另外組成營壘，高歡裝出和他很友善的樣子，以觀看他的佩刀為借口，取刀殺死了念賢和他的隨從，這些人都逃散了。於是，士兵們都很高興，加倍表示順從。
起初，魏朝真君年間，內廷學士上奏說上黨有天子之氣，出在壺關的大王山。太武帝便南巡以厭勝，壘起三大堆石頭，又斬斷北麵的鳳凰山以毀壞山形。後來上黨人居住在晉陽的地方稱為上黨坊，高歡確實曾經住在那裏。這次出行，便停留在大王山，過了六十天後才進發。準備從滏口出發時，更加嚴厲約束軍隊，纖毫細小的東西，都不讓有所侵犯。經過麥地時，高歡便步行牽馬而過。遠近百姓聽說之後，都稱讚說，高歡統兵軍紀嚴明，民心更加歸附。於是便向前出發駐屯於鄴城北麵，請求相州刺史劉誕供給軍糧，劉誕不給。軍營有存著收來的租米，高歡便隻管去取來食用。
魏節閔帝普泰元年（531）二月，高歡的軍隊到信都，高乾、封隆之大開城門迎接。於是占據冀州。當月，爾朱度律廢了元曄而另立節閔帝。他想籠絡住高歡，三月間，爾朱度律向皇帝奏請封高歡為勃海王，征召他入京朝見。高歡辭謝了。四月癸巳，又加封他為東道大行台，第一鎮人酋長。龐蒼鷹從太原前來投奔，高歡任命他當行台郎，不久又任命為安州刺史。
高歡自從到山東以後，休養士卒，修整甲兵，禁止士兵們侵害掠奪，民眾都歸附於他。高歡又製作一封假信，說爾朱兆準備把六鎮人分配到契胡那裏做為部眾，兵士們都十分憂愁。他又讓人假造並州發來的兵符，征召兵馬討伐步落稽。他便調一萬人準備派遣出發，孫騰和尉景假裝請求晚走五天，就這樣接著挽留了幾回。高歡親自到郊外送別，痛哭流涕，戀戀不舍。這時，人人悲號痛哭，哭聲震天動地。高歡便對他們說：“我跟你們都是失去故鄉的外地人，情義如同一家，想不到上麵竟然這樣征召你們！你們直接西征肯定死路一條，延緩到達也是死罪，刺配給國人也是死路，怎麼辦？”眾人說：“隻有造反一條路！”高歡說：“事急也隻有反，但必須推舉一人領頭。”眾人都願意聽從高歡管轄。高歡說：“你們鄉裏人難以製約，難道沒有見到葛榮嗎？他雖然有百萬人馬，由於沒有刑法，最終如同灰飛煙滅。今日推舉我當首領，必須和以前不同，不能欺負漢人，不能違犯軍令，生死大權在我，這才行。否則，總不能讓天下人取笑。”眾人都跪拜在地叩頭，表示生死服從命令。高歡裝出一副不得已而為之的模樣。第二天他殺牛大宴士卒，並宣布了討伐爾朱兆的意圖。封隆之接著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普天將同慶啊！”高歡說：“討伐奸賊，是大順民心；拯救時世，是千秋大業；我雖然不勇武，但以死相繼，怎敢退避呢！”
六月初二，在信都舉起義旗，但還沒有明顯表示背叛爾朱氏。當李元忠和高乾討平殷州斬了爾朱羽生的首級前來拜見時，高歡這才拍著胸脯，對大家說：“今天反定了！”他便任命李元忠當殷州刺史。當時，高歡軍威大振，便上表列舉爾朱氏的罪狀。爾朱世隆把奏表壓下來不上奏皇帝。八月，爾朱兆攻陷了殷州，李元忠逃奔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