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鋒卻追問：“你有沒有答應他明晚一起去？”駱琳訝道：“什麼？”誰知廣鋒反而比她更吃驚：“他沒叫你麼？”問完，廣鋒想了一下，馬上又搖搖頭笑笑，自言自語：“喝高了，哪有那麼快？”
駱琳覺得腦裏有些混亂，沒有搭腔。廣鋒好像在自言自語：“那小子，輕易不會把巴圖爾這小名告訴別人的。”
是這樣嗎？駱琳暗暗想著：怪不得廣峰開始時會有那奇怪表情。
牧民們又叫嚷著起來，說兩人怎麼說起悄悄話來了。廣鋒笑罵了幾句又回頭說：“你也別老是不說話啊！”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駱琳的回答顯得很呆：“說什麼？”
“隨便什麼都好。大膽一點，沒什麼的。他們人都很好。”
駱琳反應過來，扯回心思。囁嚅了一會兒蹦出句話：“怎麼現在都不住帳篷了嗎？”
“哄”地一聲，滿桌子等著她說話的人，都善意地大笑起來。因為個個早就知道，她是第一次“下牧區”。
於是便你一言我一語的解釋。駱琳才明白，現在絕大多數牧民都已經定居了，有些倒是一年中會有幾個月帶著帳篷趕趕草場。全年遊牧的人家，基本絕跡了。現在這些定居點，都通電通水了，慢慢就形成“郭勒”了。“郭勒”？駱琳不解，看著廣鋒。
“差不多就是‘小鎮’吧！”廣鋒笑著解釋。
眾人就又大談起過去和現在的生活。駱琳聽得有趣，倒也能插上幾句了。
有人大概是從廣鋒那裏聽說了：駱琳還在晉安上大學，現在放暑假回來勤工儉學，幫電業局做調查統計。於是要她講講晉安的生活。
駱琳也放開了，就講了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笑話：大學的同學都不相信我是蒙原人卻沒到過草原，還有人問我——你在家鄉，是不是騎著駱駝上學？
*
次日早上，駱琳去忙工作，廣鋒則和他帶來的那幾個朋友玩兒去了。昨晚因為是幾個牧民專門請兩個“技術員”喝酒，所以廣鋒的那幾個朋友並沒有廣鋒一起去。
下午，駱琳接著工作。她這麼積極，也是因為有著自己的小計劃：早點弄完，剩下的時間就可以好好地感受一下草原了。
拿著記錄本，駱琳出了住處，向上午出發時的相反方向走去。
來到一家門口，駱琳聽到屋裏傳出老舊而又熟悉的《加洲旅館》的旋律，這個小小的驚奇讓她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敲門。
敲門的手剛剛落下，駱琳不知怎地忽然記起了那個叫巴圖兒的男孩。還沒有來得及做出揣測，門已經打開了。果然是他，而且臉上也是一副“沒料到”的表情。
“你好，李強。”駱琳微笑一下，揚揚手中的記錄本，來了一番例行公事的開場白。
那個李強還是巴圖兒，這才想起說“請進”。
駱琳邊向裏走邊問：“到底怎麼稱呼你呢，李強還是巴圖爾？”男孩簡潔地回答：“李強。”
“《加洲旅館》？”
“是。”
駱琳便又覺得氣悶，決定不再多話。
公事辦完，兩人一同向門外走。駱琳忽然注意到院子角落小馬廄裏的“小斑”，終於忍不住好奇心，詢問李強：“為什麼在別家牧民的院子裏沒有見到馬廄呢？都沒有馬嗎？”
“有些地方還有人騎馬牧羊，這裏幾乎沒有人在牧羊時騎馬了。”
“為什麼呢？”
“因為富了啊。”
“富了？那是不是雇人牧羊？雇的人牧羊時又怎麼辦，走著嗎？”
“是有雇人的，不過都不騎馬了。有些是走的，不過一大群羊就不能靠腿走了。”
李強說到這裏停了口，還笑了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駱琳本在聚精會神地等待下文，忽然醒悟過來：原來這家夥也會賣關子。雖這麼想，心裏卻又不並怎麼著惱。還是接著問，不過這時她的語氣可就不再“好學”了：“不用走的，難道用爬的嗎？”
李強愕一下，終於忍不住大笑。駱琳也忍不住笑容，心裏又湧起火上澆油的念頭。於是她收斂笑容裝做嚴肅，很一本正經地問：“還是……用手打倒立？”
*
回來的時候駱琳腳步輕快，站在院子裏很久並不覺累。在這裏，找個能聊這麼久的人並不容易。
當然，牧民們是騎摩托車的，最富的牧民甚至是開吉普車牧羊的。這些駱琳已經從李強那裏知道了。隻是，李強這個人實在是挺有趣的，有兩個名字、一匹花色和名字都奇怪的馬、《加洲旅館》，還有摩托車——駱琳看到它在院子裏另一邊停著，可是他卻堅持騎馬。聊天時，看得出他對城市並不陌生。也許，他是在哪個城市上學，暑假回到家鄉？
晚飯的時候廣峰來找駱琳。駱琳很奇怪他此時竟會不在哪家的酒桌上。直到耐心地聽他羅嗦完，才明白廣峰是來找她晚上一起去玩的。
“去哪兒玩？”
這是慣例式的問句。
“去了就知道了。”
這也是常見的答法。
不過，廣峰最後加了一句“主要是和你講也解釋不清楚”，這讓駱琳舒服了一些。她明白這是老實話，她本就沒有來過牧區，也知道走出這居民定居點，方圓數百公裏之內也沒有什麼有地名的地方。硬要追究，西北偏北還是東南偏南多少多少公裏隻會讓自己更加糊塗。
約好了時間，廣峰說還要準備一下，徑自離去。
駱琳就自個兒坐在屋裏胡思亂想。廣峰說是李強讓他來請自己的，這總是有些奇怪。她是敏感的，更是熟悉廣峰的：他可不是個甘願做“傳聲筒”的人，依他的性子，李強要是想要他傳話，想必他會來一句“請人應該自己親自去”作為回應吧？
算了！由他去吧，多想無益。
駱琳剛放下心事，就聽到了敲門聲。
來的是李強。
駱琳請他進屋，李強卻說不了，自己是來請她晚上一起去玩的，馬上還要去找廣峰再準備些東西。駱琳奇怪起來，說廣峰已經來和自己說過了。
李強聽了很是吃驚：“他說過了嗎？”
駱琳也吃一驚：“怎麼你不知道嗎？”
*
李強去而複返，這次是和廣峰一起來的。
駱琳和兩人一起出門，屋外還有幾個人坐在馬背上等著。
李強給駱琳介紹。那個微笑時也帶著一些落寞味道的小夥子叫阿永；背著吉他、眼睛很亮的男孩叫羅果兒；還有個叫周靜瑤的女孩。幾個人都是廣鋒帶來牧區玩兒的朋友，駱琳其實也見過，隻是上次見麵太匆忙，沒來得及互相介紹。
天色近黑，大家聊了兩句就上路。李強把“小斑”讓了給駱琳騎，自己騎了另一匹馬，理由是小斑很乖，不會欺生。
駱琳很好奇哪裏來的這麼多匹馬，這幾天自己幾乎沒怎麼見過誰家有馬。問過了李強才知道，這是他晚飯前特地去格日圖爺爺那裏借的。說起離群索居的格日圖爺爺，李強臉上都是崇敬的表情：“在這裏，現在也隻有格日圖爺爺才有這麼多馬。”
廣鋒的笑話很多，再加上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樣的李強，一行人鬧鬧哄哄的。
晚來風急，吹得長草沙沙作響。駱琳早已辨不清方向和距離，也估不出走了多長時間，隻知道跟著大家。天色全黑了許久之後，終於到了。駱琳長出了一口氣：原來騎馬並不是想象中那麼愜意的。
下了馬，駱琳看到不遠處有幾個巨大的、一動不動的黑影，頓時心頭慌亂起來：是什麼？駱駝？不，比駱駝還大！難道……
未知總是讓人產生恐懼，駱琳不由得向身邊的李強靠近了些，眼睛還直直看著那邊的黑影，不敢移開。似乎自己的目光一移開，那黑影就會撲過來一樣。
李強似乎察覺到了駱琳的害怕情緒。他碰了碰駱琳的胳膊，在她耳邊低聲說：“那隻是幾塊石頭。”
“石頭？”駱琳幾乎不敢相信：草原上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石頭？真是奇怪！
不過，在她知道了那是石頭後，恐懼感似乎一下子就被風吹散了。
*
走近了再看，果真是幾塊巨大的石頭。駱琳忽然想起：似乎自己曾經在雜誌上看到過英國有什麼石柱群。那幾根石柱也是這樣，孤零零地矗立在它們本不可能出現的地方。
綁好馬兒，李強和廣峰就輕車熟路地清理起地麵，看起來羅果兒也算是識點門道，而阿永和兩個女孩兒就隻有見樣學樣的份兒了。
很快清理完畢，李強和林廣峰讓幾個女孩等在原地，拉上男孩們離開。不一會兒，幾個人拖回兩個很大的幹枯樹根，樹根非常粗，幾乎有兩人合抱。李強拿出一把小斧子，把樹根上的枝枝椏椏都砍下來堆在一旁。那幾塊石頭中間的地麵有些坡度，林廣峰就在斜坡處挖個小坑，又揀出了一些小枝，準備引火。他招呼大家都來擋風，費了好大力氣，總算點起個小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