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日子他幾乎每天都要去安居小區。他沒有再去按陳家的門鈴。而是在那塊玉米地四周轉悠。每次去他都能見到陳老漢,他便幫老漢鋤鋤地,陪老漢諞諞閑傳。
閑諞中,他得知陳老漢前半輩子活得不易。老漢生有一兒一女,女大兒小。妻子生兒子時難產,兒子生下了,娘卻喪了命。老漢又當娘又當爹的把兒子抓養成人,再後嫁了女兒,給兒子娶了媳婦。這時老漢已年近六十,年老力衰了。兒子雖說把書沒念成,本事卻不小,長大成人後,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木工、泥瓦工技術,隨後拉起一幫人搞建築,而且獅子滾雪球,越滾越大,把建築隊滾成了建築公司,手中資產過了千萬。別人說兒子本事大,老漢說兒子是精尻子攆狼,膽大。兒子的毛病很多,但有個最大的優點--孝順。兒子對父親百依百順,隻要父親開口的話,是錯是對兒子都聽。老漢住在老家其實過得挺好的,兒子說啥也要把老子接到城裏來住。兒子說父親前半輩子吃了苦受了罪,要讓父親後半輩子好好享享清福。兒子說到做到,啥活都不讓老子幹,好吃好喝地供養著老子。可老漢卻覺著不自在,城裏百般好,就是兩樣不如老家,一是沒有諞閑傳的熟人,二是沒有幹活的地方。後來,老漢就把兒子屋前的草坪開了出來,種上了玉米。看著玉米一天天長高,老漢心裏才舒坦了許多。
這天中午他又來到安居小區,繞著玉米地轉了一圈,沒見到陳老漢的影子,心中悵然若失。他望著陳誌傑的別墅發呆,該不該去按那個門鈴?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一驚,驀地回首,是陳老漢,麵沉似水。
“小夥子,你是不是找我兒?”
他下意識地點點頭。
“你是幹啥的?找他有啥事?”
他覺得到了該攤牌的時侯,便說:“叔,我是個民工,在建築工地上幹活,十個月沒拿到一分錢工錢。我跟包工頭去要,包工頭說他從陳老板手中包的活,陳老板沒給他錢,他拿啥發工錢。我上有七十歲老母,癱在炕上沒錢治,下有一雙兒女念書繳不起學費……”他信口開河,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敘說著。他想到這些年在外打工看人的眉高眼低,受盡了屈辱,不禁悲從中來,失聲痛哭。臨了,他雙腿一軟,跪倒在陳老漢麵前,泣聲說:“叔,再拿不到工錢,我真的就沒法活了……”
陳老漢急忙攙扶起他:“他欠你多少工錢?”
“二十萬。”
“這麼多?”
“我還帶了一夥人,工錢都沒開,他們天天上門找我要,鬧得我連家都不敢回,我這也是沒法子了。”
陳老漢怒聲罵了一句:“這崽娃子,咋幹這種缺德事!”
他抹去淚水,看了一眼老漢的臉色,說:“叔,你別生氣。也許陳老板當真手頭緊。”
陳老漢說:“他手頭再緊也不缺二十萬塊錢。再者說了,蝗蟲吃了田,少不了下苦人的錢。他咋能欠民工的工錢不給呢!他這幾天出門不在家,你大後天來,我讓他分文不少地把工錢給你。”
他大喜過望,千恩萬謝地走了。
兩天後他早早地來到了安居小區,按響了陳家的門鈴。門開了,陳誌傑黑著臉出現在他麵前,虎視眈眈地瞪著他。他吃了一嚇,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不知怎的開口才好。
陳誌傑先開了口:“你小子還真能纏,竟然纏上了我家老爺子。”
這時就聽有人咳嗽了一聲,他抬眼一看,陳老漢站在了兒子的身後。陳誌傑笑著臉叫了聲:“爹!”
陳老漢板著臉沒吭聲。
“爹,這是我生意上的事,您就別操這個閑心了,回家歇著吧。”陳誌傑軟著聲對父親說。
“你嫌我多嘴?那好,我立馬走人,不吃你娃的眼角食。”陳老漢轉身進了屋,片刻功夫扛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出來,大踏步往外就走。陳誌傑一下慌了神,急忙一把拽住父親的衣襟:“爹,您這不是打我的臉麼!”
陳老漢進城時就扛著這個蛇皮袋,裏邊裝著他在老家的一些衣物。陳誌傑幾次都想把蛇皮袋給扔了,可父親說啥也不許他扔,說扔了蛇皮袋就把老根本扔了,他就睡不踏實,吃不下飯。上次為開墾草坪種玉米的事,父子倆爭吵起來,老漢一氣之下扛起蛇皮袋要回老家,陳誌傑慌忙認錯。可小區哪裏允許種玉米?幸好陳誌傑也搞房地產開發,安居小區的老板是他的一個哥們兒,那哥們兒感念他的一片孝心,開了綠燈。他親自拿上鋤頭挖了草拔了花。老漢這才消了氣。今日父親又唱這一出,陳誌傑不能不急。他滿月未過,母親病亡,是父親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抓養成人。為了不讓他受委屈,父親把幾個找上門的寡婦都推了出去。如今他發了財,怎能讓年邁的父親在農村孤苦伶仃地過苦日子?若真是這樣,家鄉父老鄉親的唾沫星子都會把他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