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陳家門前,心裏沒有一點底氣,懷中如同揣了個兔子突突跳個不停。陳家的防盜門結實而森嚴,透射著高級拋光漆才有的清冷光輝,門手把門框等易感光的部位在陽光的照耀下,放射著電弧一樣刺目的光芒。他把指頭敲上去的時候,感受到了鋼鐵的堅硬,禁不住打了個尿顫。好半天,出來一個中年漢子,陰著臉凶他:“敲啥哩?知道不知道按門鈴!”
他陪著笑臉說他找陳誌傑陳老板。中年漢子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他,冷冷地問:“你是幹啥的?”
他已猜出麵前的中年漢子就是陳誌傑,便說明來意。話未落音,隻見陳誌傑臉色陡然一變:“你走錯門了!”嘭!的一下關上了門。
他呆了半天,去按門鈴。
門開了個縫,陳誌傑把頭從門縫伸出來,不容他開口,青著臉吼道:“你瞎按啥哩!再按別怨我對你不客氣!神經病!”猛地又關上了門。
碰了個硬釘子,他沒有氣餒。他自思,如果這筆錢好要,肖保義早就要到手了,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暗暗打定主意,哪怕是求神拜佛當孫子,也要把這筆錢要到手。
第二天,他又來到陳家門前,按了半天門鈴,毫無反應,似乎陳誌傑搬了家。他隻好悻悻返回,路過那塊玉米地邊,腳下一滑,險乎摔倒。他定睛細看,一股清淩淩的水從玉米地裏躥出,漫了腳下的路徑。暑天的水是十分珍貴的,他畢竟是莊稼漢,看著水從地裏白白流出,甚覺可惜,順手抄起插在地邊的鐵鍁堵住了豁口。
他把水引到了另一個畦子,這才抹了一把汗,長噓了一口氣。這時一個年過花甲的老漢匆匆走了過來,見此情景,連聲向他道謝。原來老漢在澆這塊玉米地,剛才公事緊了,上了趟廁所。老漢掏出一根煙遞給他。他沒客氣地接住了,瞥了一眼牌子,芙蓉王!不由他吃了一驚。他從沒抽過這個牌子的煙,但知道它的價碼。他對老漢刮目相看了。
“老漢叔,貴姓?”
老漢笑道:“貴啥哩,不貴,姓陳。”
他一怔,忽然想到了陳誌傑,急忙問:“你是陳老板的啥人?”
“你是說陳誌傑吧,我是他爹,他是我兒。”
他訝然地看著陳老漢,把陳老漢看得不自在起來。
“小夥子,你盡看我幹啥,我不像他的爹?”
他醒過神來,嘿嘿嘿地笑:“像,太像了。”
陳老漢笑了。
他身體雖瘦腦子卻極其活泛,村裏人說他吃飯不長肉全長了心眼。這話一點都沒錯。此時,他眼珠子一轉,在陳老漢身上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陳老漢剛要拿鍁去澆地,他一把搶下:“老漢叔,你歇著,我來幹!”
“你沒事?”
“沒事,沒事。”他脫了鞋,挽起褲腿。
陳老漢吸著煙,笑眯眯地看著他幹活。他一邊改水澆地一邊跟老漢拉閑話,一口一個“老漢叔”,叫得十分親熱。
“老漢叔,你種玉米幹啥?咋不養些花?”
陳老漢說:“這塊地原先養著花草,我看著可惜,那些花呀草呀能當糧食吃?我把草鋤了,把花拔了,種上了玉米。”
“老漢叔,你愛吃玉米?”
“我愛喝玉米糝子。我鋤草拔花時,我兒還跟我生了場氣。”
“生啥氣?”
“他說種啥玉米哩,他跟誰打聲招呼能拉一火車皮玉米來。說實在話,我種玉米也不是為了喝玉米糝子。”
“那為啥?”
“咱是個莊稼漢,一天看不到莊稼不摸鋤把心裏就空落落的。摸摸鋤把心裏就舒坦,也權當活動筋骨哩。”
他笑道:“老漢叔,你不會享福。”
陳老漢也笑了:“我兒也這麼說我。你看我這玉米作務得咋樣?”
“作務得好,作務得好,跟油潑了似的。”
“小夥子,你莊稼活幹得也很在行哩。”
“比不上你老。老漢叔,聽口音你是關中人。”
“關中終南縣人。你是哪達人?”
“我是北秦縣的,跟你老是鄰縣。”
“咱們是鄉黨哩。”
“是鄉黨,是鄉黨。”
倆人越說越近乎,越說越熱乎。他幹脆把“老漢”這個詞省略了,隻叫“叔”,叫得老漢眉梢眼角都是笑。說著話,玉米地澆完了。陳老漢邀他到屋裏坐坐。他謝絕了。俗話說,性急吃不了熱豆腐。跟陳老漢套近乎得慢慢來,欲速則不達,他明白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