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光滑平坦,陳振國跟在孟長龍身後緩步前行。
說起來,兩人年紀相當,形貌卻相去甚遠,眼前男人正值壯年,人生最美好的年華,可如今,脊背佝僂,蒼顏白發,眸光蒼茫,端是一副垂垂老矣之相,與當年初見時,判若兩人。
當年,陳振國心灰意冷百般無奈之下,來到槐玉小鎮。初始並未打算長住,覺得這地方小橋流水景色婉約,不同於平素生活慣了的黃土高坡,粗獷中帶著剛硬。
偶然之下,在酒肆與孟長龍相識。那時,孟長龍年少飽讀詩書,卻仰慕俠義之士,向往江湖生活,正好遇上了背井離鄉的遊俠,歡喜之餘有心結交,這赤誠之心,倒是入了陳振國的眼。兩人性情相投,開懷暢飲意微醺,秉燭夜談猶未盡。
相交之後,災禍忽至,卻讓陳振國看清,孟長龍為人外柔內剛,與這小鎮景色相似,溫婉卻不失堅韌,令他欽佩。
可恨的是命運,可歎的是時光。彼時,他初為人父,語調裏難掩欣喜,心裏滿滿的是自豪;彼時,他臉上掛著美滿的笑容,清亮的眼中幸福溢出;彼時,生活平凡單調,卻擁有讓人難以割舍的幸福。
時至今日,孟長龍依舊堅信,那走丟的孩子,仍然存活於世,甚至從未停止過尋找,可終是失望而歸。
救那男孩,有幾分是還恩,又有幾分是憐惜,如何說的清。但是,見到那孩子,還是要敲打一番,免得那人不識抬舉,居心叵測欲圖不軌。
高燒已退,身子仍虛弱,想容靠坐在床沿,腿上蓋著薄被,孟叔早早就出門。想容閑來無事見晨光明媚,執起本書打發時間,還沒看兩行,眼前的字越發模糊,一陣頭暈,煩躁合上書丟在床邊,抬頭望向窗外發呆。
若平時這會兒,開嗓練功,定然沒時間這樣愜意悠閑。嗓子有些疼,那日在河裏嗆了幾口水,早春的河水冰冷刺骨,傷了嗓子。起初心中惶恐焦慮,待孟叔和醫師寬慰之後,心也就安定下來。指尖輕撫喉結,想容覺得這樣也好,休息一段時間將心中糾纏的情緒理順。
如今回想起那日,仍是讓人不寒而栗,想容設計了一切,卻不料突生變故亂了計劃,慌亂驚恐過後被情形所逼,想容心中信念更為堅定。以命相搏順河而逃,直至遇見孟叔,終於遂願。便是劍傷隱隱作痛,嗓子也極為不舒服,可是心情卻是安逸滿足。
想容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投向門口。孟叔掀開簾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位想容未曾見過的男人,眸光中閃過一絲訝異,轉瞬即逝回歸淡然。
見想容麵色紅潤,氣色比昨日好,孟叔安心不少很是欣慰,“年輕人恢複能力好,看樣子再過兩天就能下地走動了。”
跟在孟叔身後男人,在孟叔說話之時,自顧自地坐在椅上,倒像是在自己家裏那般神態自如,想來這人與孟叔交情匪淺。
男人拿眼瞧著想容,眸光犀利,猶如把尖刀鋒芒淩厲,再觀其舉手投足間氣度神態,定是練家子,心下有計較,想容迎上那人目光並未躲閃,未有波瀾仍是平和。
見兩人大眼瞪小眼,孟叔隻覺得好笑,清咳一聲,引了兩人視線,難掩笑意,“想容,這位是孟某摯友,遠近聞名的大俠士陳振國,武藝高強,在鎮上無人能敵。”
這話被孟叔說的陰陽頓挫,多了幾分調侃的味道,但陳振國神色未改,仍是端正坐著,對於孟叔的誇讚安然受用,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想容清晰的看見,孟叔嘴角微抽,雖所說皆是事實,但陳振國那副理應如此的態度,還是讓孟叔覺得無奈好笑。這人性格便是如此,覺得若是所言非虛,讚揚理當接受,若是推卻倒顯虛偽。
覺得好笑想容露出笑意,卻見陳振國仍是不苟一笑,神情肅然,想容止了笑意神色也跟著正經起來。陳振國聲音渾厚,言語犀利充斥警告,“長龍,已經跟我說了你的事。有些你不便說,我們也不會刨根究底,但有一點你當牢記。既然想要在這裏重新開始,就將你的過往斷的幹幹淨淨,莫要招惹是非,否則,槐玉小鎮便從未有想容這個人。”
陳振國雙目如鷹眸光尖銳冰冷,直射著想容雙眸深處,似能穿透人心。陳振國駭人的氣勢,一時間令想容畏縮,這人不是玩笑,眼中閃現出的殺意,猶如實質般迎麵撲來,刺痛麵頰。孟叔站立在陳振國身側,嘴角勾笑,仍是往常那般祥和的模樣,眸中卻未有笑意,滿目肅嚴。
想容微仰頸,眸光清亮,未有半分遮掩,將全部真誠的自己展示給二人。
緩了口氣誠懇道:“想容一生顛沛流離,母親早逝父親好賭,而我不自覺中感情缺失。有幸被師傅收留,教我戲曲疼愛我,才讓我感受到幸福。少年意氣,不堪屈居人下,加上對戲曲癡迷,一步步向上爬,不怕被叔叔們笑話,如今世人擲千金隻為想容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