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戰趙匡胤,“百無一用”是書生
徐鉉入宋朝後,趙匡胤及其大臣們就料想到他此行的目的。眾人開始議論紛紛,這人巧舌如簧,該用什麼方法打發他好呢?
於是第一個問題擺在了趙匡胤麵前,他究竟該選派誰去作為徐鉉的館伴,接待這位不速之客呢?這人要鬥得過徐鉉的鐵齒銅牙,又要有十足的定力,不能被徐鉉蠱惑了心智。到時胳膊肘往外拐,那可是大大地不妙呀。
群臣咂開舌頭互相推舉之時,趙匡胤卻是雲淡風輕,他心裏已經有了人選。
要使一個人死心,最好的方法便是毀滅之。既然徐鉉能說得天花亂墜,我何不如找個不識大字的人伺候他?聽不到也就心不煩了,這徐鉉辯得過人,可辯不過石頭呀,這豈不是解決了?
趙匡胤的用人舉措,令群臣大跌眼鏡,可事實卻是這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妙計!
徐鉉果然在這館伴麵前誇誇其談,反複言說宋不征討南唐的利益。可館伴卻不置一詞,徐鉉說得口幹舌燥。最後不由得感慨:“我長這把年紀,這次算是遇上高手了!”
這也令徐鉉暗自驚心,要想勸服趙匡胤,那實在是件艱巨而又充滿變數的挑戰。
趙匡胤還是很給麵子的,他邀徐鉉入便殿,親自接見這位南唐才子。趙匡胤出身行伍,立國後苦學讀書,有時閑暇也會和文人墨客暢談一番。江南人傑地靈,才子眾多,趙匡胤很想和這鼎鼎大名的徐鉉較量一番。
趙匡胤平時不多話,可這並不代表他不會說話;相反,他說話和他用人一樣,旁敲側擊,很有策略性。
徐鉉很識禮節地向趙匡胤跪拜,並呈上李煜的《乞緩師表》。趙匡胤雙目含笑,一麵審閱李煜上的表;一麵不露聲色地觀察立於一側的徐鉉。
趙匡胤看完徐鉉所呈的趙匡胤的《乞緩師表》,卻不言表中關於“緩師”的請求,倒是頗有興致地打探起李煜所寫的詩文來。
他笑意不改地對徐鉉說:“朕聽聞江南國主作詩頗多佳句,流傳甚廣,卿為朕誦一首如何?”
徐鉉本思量著如何勸服趙匡胤退兵,此時被趙匡胤一問及詩文,困惑訝異之後,忙將自己最喜歡的李煜《三台令》中的名句誦出口:“月寒秋竹冷,風切夜窗聲。”
趙匡胤聽罷放聲大笑,當即對徐鉉搖手說:“哈哈,此乃寒士語!壯士不為,朕亦不為也。”
徐鉉是文人,是才子。他被趙匡胤笑聲一刺激,心裏覺得受了嘲諷。當即反唇相譏:“臣鬥膽,願聽陛下所作非‘寒士語’。”
在場大臣麵麵相覷,無不為趙匡胤擔憂。趙匡胤畢竟是軍士出身,個性豪爽豁達。對於文辭詩賦,他有所涉獵,怕也是知曉個皮毛而已。
趙匡胤鎮定自若,他回答道:“隻需心懷淩雲壯誌,‘非寒士語’便可信手拈來。朕發跡之前,四處漂泊。一日途經華山腳下,當時月光皎皎,四野籠罩在一片月華中。朕當時心如明鏡,隨即詠‘未離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萬國明’的非寒士語。”
趙匡胤詩句剛落下,徐鉉便傻了眼。李煜的確沒有這樣的大氣魄,由一月聯想至萬國。而他自己,也沒這樣的膽識那樣的見識。他為趙匡胤的氣場懾住,再也說不出辯駁的話。
在“非寒士語與寒士語”的爭論中敗下陣來,這令一向以文采斐然標榜的徐鉉十分鬱悶。他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勸服趙匡胤,自己絕不能輸。”
徐鉉是聰明之人,他在誇耀趙匡胤壯誌淩雲的同時,開始將話題引向此行真正的目的,即要宋軍緩兵甚至退兵。
徐鉉對趙匡胤細細分析保留南唐的利處,就像戰國時燭之武以自己三寸不爛之舌屏退秦師。可趙匡胤始終笑意不改,絲毫不為他的字字在理的分析所動。
徐鉉怒了,對著趙匡胤冒犯地吼了聲:“國主無罪,陛下師出無名。”處於皇座上的趙匡胤依舊笑意不改地對著他,他實在想不通他進軍南唐這樣簡單的道理,為什麼飽讀詩書的徐鉉會不懂。徐鉉冒犯他,讓他很沒麵子。可他並不往心裏去,他心裏覺得徐鉉可憐。在朝臣的目光中,趙匡胤緩步走下王座。徐徐向徐鉉走近,接著停靠在他身邊。
趙匡胤全身散發著皇帝的威嚴,這令徐鉉感到巨大的壓迫感。他見趙匡胤不言語,以為是有所動搖。便乘勝追擊,接著說道:“李煜一心一意侍奉陛下,就如兒子侍奉父親一樣。從未出過過失,陛下為何出兵征伐?”
趙匡胤眯縫著眼睛,細細地打量他。徐鉉眼裏已露出驚慌之色,嘴巴卻依舊不依不饒,接著陳列宋軍征伐南唐種種不符道義的地方。
趙匡胤聽完後,態度並不激烈,十分客氣地反問了徐鉉一句:“卿方才說‘如子事父’,那朕想問句,如果同為父子,卻要分成兩家,這樣做又合不合乎道義呢?”
這話說得徐鉉啞口無言。
無疑,這一次他又敗了。
趙匡胤為了給徐鉉及南唐來使一個更大的下馬威,便對徐鉉身側一直沉默的副使周惟簡道:“愛卿以為何?”
周惟簡見皇帝問他話,心裏發虛,胡亂應了說:“我乃山野小民,此次實是受命於國主,誠不得已。小人若是說錯了話,懇求陛下莫要追究,小人還要留著小命去終南山求仙藥呢!”
“有趣,有趣!”趙匡胤對這位副使的表現十分滿意,一邊的徐鉉臉一片青黑。
徐鉉對趙匡胤的傲慢和睿智實在沒辦法,他窮盡腦子也想不出能勸服趙匡胤的言語。
該說的,都說了,難道真的沒辦法了嗎?
徐鉉為自己可憐的才華悲哀,眼看著在汴梁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金陵距自己來,又被圍困了一個月了吧!
徐鉉想起金陵城中的陛下,金陵城中自己的妻兒,淚不由地滑落。
他當竭盡心智!
他下定決心要再向趙匡胤遊說,此時趙匡胤對他的態度已不是第一次那樣笑容滿麵了,這次趙匡胤的態度異常果決。
十一月,徐鉉和周惟簡再次入奏。徐鉉道:“李煜因病未任朝謁,非敢拒詔也,乞緩兵以全一邦之命。”
趙匡胤不許,徐鉉極力辯駁。說得麵紅耳赤,聲氣愈厲。
趙匡胤辯不過他,理屈詞窮之際,憤怒地拔劍而起,將梨花木的桌子劈成兩半。他怒不可遏地嗬斥徐鉉:“不需多言!江南國主何罪之有?隻有一姓天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徐鉉再也不敢妄言。
歸朝途中,徐鉉是帶著滿目瘡痍回金陵的。時已入隆冬,紛飛的雪花落於他青色的衣袖間。徐鉉兩鬢花白,他覺得自己無力,自己老了。
還能再在金陵過一年冬嗎?那時的他六十歲了,已經到了耳順的年紀。不知那時他還能身體康健諸事如意,他的孫女還能繞著他的膝轉悠,他的陛下還能坐於月下待他再喝一杯嗎?
紛飛的雪花罩著歸鄉的路,他亦看不清前方。
他隻是一個文人,和他的主人李煜一樣,因為是文人,所以會落魄。
這一切不能責怪他,他隻是書生,不懂政治,不懂權欲。在政治麵前,在權利麵前,他百無一用。
趙匡胤想要的是整個天下,講究實在的統一。他非常計較名分,除了“趙”,他再也容不得其他姓氏;除了九五之尊皇帝之位,他再也容不得所謂的江南國主。
這就是他要統一天下的決心,沒有人可以改變;除非他如柴榮一樣,再也沒了統一天下的力量。
趙匡胤相信,他會比柴榮活得更久。他的力量,他的身軀,他的意誌足以承載得起他統一九州,再造盛世帝國的誓願!
丈夫以身報國,君緣何求佛佑
朱令贇在接到李煜的手詔後,當即從洪州出發,行前他發誓解救金陵之圍。
朱令贇是當時南唐的第一勇將,李煜在鴆殺林仁肇後,將已被封為神衛軍都虞侯的他調任為鎮南軍節度使,統轄南唐十五萬兵馬。朱令贇有個綽號叫“朱深眼”,這不僅得名於他眼窩凹陷,還和他機敏銳利和好勇鬥狠有關。
朱令贇為了防止宋軍圍追堵截,他開始製定了細致得當的救援京師方略。他先命戰棹都虞侯王暉奔赴鄱陽湖,負責趕造巨艦,以備對抗宋朝水師。他自己則負責檢閱三軍,率領軍艦沿贛水入鄱陽湖,與王暉會師。二人集結北上,入長江後順流東去。
按照朱令贇計劃,他第一步應該是攻占宋軍兵力薄弱但戰略位置卻十分重要的湖口。在密謀籌劃後,朱令贇率軍士打了場漂亮也輕鬆的仗,南唐順利攻占湖口。
攻占湖口後,朱令贇不敢冒進,他當即召集部下商議東進策略。他對部下說:“金陵城交困,吾與諸公授命率軍勤王,以解金陵之圍。湖口地處要塞,我等一旦棄之不顧,宋軍定會乘機奪取湖口,阻斷我軍退路。我軍如若能突破敵軍對金陵城的圍堵,那也有一線生機;如若不成功,我軍屆時糧草不濟,腹背受敵,實是危矣!”
眾將士聽得統帥的分析,句句在理,隨即商定解決這一問題的計策。商議的結果是湖口不能丟,一定要嚴防死守住。於是他決定將南都留守柴克貞調往湖口,既要防止宋軍進攻,又要為勤王大軍提供補給。可惜的是,當時的柴克貞因病未能及時前來接任,而李煜的告急信卻一封封發至朱令贇手中。朱令贇無奈之下,隻能忍痛放棄湖口,直入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