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八年七月二十一日
一三諭紀澤:嶽家凋敗,宜往寬慰
【原文】
字諭紀澤:
初一日接爾十二日一稟,得知四宅平安。爾將有長沙之行,想此時又歸也。少庚早世,賀家氣象日以凋耗,爾當常常寄信與爾嶽母,以慰其意。每年至長沙走一二次,以解其憂。耦耕先生學問文章,卓絕輩流,居官亦愷惻慈祥,而家運若此,是不可解!爾挽聯尚穩妥。
《詩經》字不同者,餘忘之。凡經文版本不合者,阮氏校勘記最詳(阮刻《十三經注疏》,今年六月在嶽州寄回一部,每卷之末皆附校勘記,《皇清經解》中亦刻有校勘記,可取閱也)。凡引經不合者,段氏“撰異”最詳(段茂堂有《詩經撰異》《書經撰異》等著,俱刻於《皇清經解》中)。爾翻而校對之,則疑者明矣。
鹹豐八年十二月初三日
【譯文】
字諭紀澤:
初一收到你十二日寄來的一封信,得知四宅都平安。你在信中說要去一趟長沙,估計此時已經返回了。少庚早早就逝世了,賀家的家景也日漸衰落,你應當常常寫信給你嶽母,多安慰安慰她。今後每年都到長沙去一兩次,也可稍微寬解她憂愁的心情。耦耕先生的學問和文章,在同輩中是出類拔萃的,做官也快樂隨意,寬宏大量,然而家運竟會如此凋敗,真是讓人無法理解!你的挽聯寫得還算妥當。
《詩經》中的字有不一致的地方,不過現在我已經不記得了。凡是經文中有版本不同的地方,阮氏校勘記得最詳細(阮刻《十三經注疏》,今年六月在嶽州寄回去一部,每卷的最後都附有校勘記。《皇清經解》中也刻有校勘記,可拿來看看)。凡是經文引用有不同的,段氏“撰異”最詳細(段茂堂有《詩經撰異》《書經撰異》等著作,都刻在《皇清經解》中)。你可以隨時翻閱對照著看看,這樣有疑問的地方便會迎刃而解。
鹹豐八年十二月初三日
一四諭紀澤:做人要有氣量
【原文】
字諭紀澤:
聞爾至長沙已逾月餘,而無稟來營,何也?少庚訃信百餘件,聞皆爾親筆寫之,何不發刻?或請人幫寫?非謂爾宜自惜精力,蓋以少庚年未三十,情有等差,禮有隆殺,則精力亦不宜過竭耳。
近想已歸家度歲。今年家中因溫甫叔之變,氣象較之往年迥不相同。餘因去年在家,爭辯細事,與鄉裏鄙人無異,至今深抱悔憾。故雖在外,亦惻然寡歡。爾當體我此意,於叔祖各叔父母前盡此愛敬之心。常存休戚一體之念,無懷彼此歧視之見,則老輩內外必器愛爾,後輩兄弟姊妹必以爾為榜樣,日處日親,愈久愈敬。若使宗族鄉黨皆曰紀澤之量大於其父之量,則餘欣然矣。
餘前有信教爾學作賦,爾複稟並未提及。又有信言涵養二字,爾複稟亦未之及。嗣後我信中所論之事,爾宜一一稟複。
餘於本朝大儒,自顧亭林之外,最好高郵王氏之學。王安國以鼎甲官至尚書,諡文肅,正色立朝,生懷祖先生。念孫經學精卓,生王引之,複以鼎甲官尚書,諡文簡,三代皆好學深思,有漢韋氏、唐顏氏之風。餘自憾學問無成,有愧王文肅公遠甚,而望爾輩為懷祖先生,為伯申氏,則夢寐之際,未嚐須臾忘也。懷祖先生所著《廣雅疏證》《讀書雜誌》家中無之。伯申氏所著《經義述聞》《經傳釋詞》,《皇清經解》內有之。爾可試取一閱。其不知者,寫信來問。本朝窮經者,皆精小學,大約不出段、王兩家之範圍耳。餘不一一。
父滌生示
鹹豐八年十二月三十日
【譯文】
字諭紀澤:
聽說你抵達長沙已經一月有餘,為什麼至今沒有寫信到軍營中來?少庚的訃告信件有一百多封,據說都是你親自寫的,為什麼不拿去刻寫?或者請人幫寫呢?我的意思並不是讓你惜力,而是因為少庚生前未滿三十,情誼有差別,禮節有輕重,就是有精力也無須過分消耗。
你最近幾天應該已回家過年了吧?因為溫甫叔的變故,今年家裏的氣氛和往年相比迥然不同。去年我在家中,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和溫甫叔發生了矛盾,簡直跟那些鄙夷的鄉下人無異,現在想來,依然深感悔恨。如今雖然身在異鄉,還是不免會鬱鬱寡歡,心生愧疚。你應該理解我的心意,在叔祖和各位叔父、叔母麵前多盡敬愛之心。平常做事的時候,要謹記全家就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萬不可懷有相互歧視之心,這樣家中老輩、內外親戚必然會器重、喜愛你,後輩的兄弟姐妹們也必以你為榜樣,對你更加親近尊敬。如果能讓宗族、鄉黨們都認為紀澤的度量跟他的父親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那就是我莫大的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