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聽說廣德已經收複,心中稍稍有些安慰,但是寧國的圍困依然沒有解除,這是我常常憂慮的事。因時間倉促,字寫得匆忙雜亂,跟九弟的忙亂有些相似。
鹹豐十年七月二十三日
二八致沅弟:切忌驕矜之氣、悖謬之語
【原文】
沅弟左右:
初九夜接初五日一緘,初十早又接初八日巳、午刻二緘,具悉一切。
初九夜所接弟信,滿紙驕矜之氣,且多悖謬之語。天下之事變多矣,義理亦深矣,人情難知,天道亦難測,而吾弟為此一手遮天之辭、狂妄無稽之語,不知果何所本?恭親王之賢,吾亦屢見之而熟聞之,然其舉止輕浮,聰明太露,多謀多改。若駐京太久,聖駕遠離,恐日久亦難盡愜人心。僧王所帶蒙古諸部在天津、通州各仗,蓋已挾全力與逆夷死戰,豈尚留其有餘而不肯盡力耶?皇上又豈禁製之而故令其不盡力耶?力已盡而不勝,皇上與僧邸皆浩歎而莫可奈何。而弟屢次信來,皆言宜重用僧邸,不知弟接何處消息,謂僧邸見疏見輕,敝處並未聞此耗也。
分兵北援以應詔,此乃臣子必盡之分。吾輩所以忝竊虛名,為眾所附者,全憑忠義二字。不忘君,謂之忠;不失信於友,謂之義。令鑾輿播遷,而臣子付之不聞不問,可謂忠乎?萬一京城或有疏失,熱河本無銀米,從駕之兵難保其不嘩潰。根本倘拔,則南服如江西、兩湖三省又豈能支持不敗?庶民豈肯完糧?商旅豈肯抽厘?州縣將士豈肯聽號令?與其不入援而同歸於盡,先後不過數月之間,孰若入援而以正綱常以篤忠義?縱使百無一成,而死後不自悔於九泉,不詒譏於百世。弟謂切不可聽書生議論,兄所見即書生迂腐之見也。
至安慶之圍不可撤,兄與希庵之意皆是如此。弟隻管安慶戰守事宜,外間之事不可放言高論毫無忌憚。孔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弟之聞本不多,而疑則全不闕,言則尤不慎。捕風捉影,扣槃捫燭,遂欲硬斷天下之事。天下事果如是之易了乎?大抵欲言兵事者,須默揣本軍之人才,能堅守者幾人,能陷陣者幾人;欲言經濟,須默揣天下之人才,可保為督撫者幾人,可保為將帥者幾人。試令弟開一保單,未必不窘也。弟如此驕矜,深恐援賊來撲或有疏失。此次複信,責弟甚切。嗣後弟若再有荒唐之信如初五者,兄即不複信耳。
鹹豐十年九月初十日
【譯文】
沅弟左右:
本月九日晚上收到沅弟於五日寄來的一封信,十日早上又接到八日巳時、午時的兩封信,從信中得悉一切。
九日晚接到的信中,字裏行間滿是驕矜之氣,還有諸多悖謬之言。世間萬事變幻莫測,義理玄奧,人情難以通曉,天道也非人力所能為,而你寫出這樣一手遮天、狂妄無稽的言辭,不知究竟是憑借什麼?
恭親王的賢明,我曾多次親眼目睹,並經常聽旁人誇讚,心中很是佩服。但他平常的行為舉止太過輕浮、聰明太露,雖然多謀,但卻多變。如果讓他在京城過久,而聖駕又遠離京城,恐怕時間長了也難以讓人滿意。自開戰以來,僧王所帶領的蒙古諸軍在天津、通州各地的戰鬥中,竭盡全力與洋夷拚死作戰,又怎麼會留有餘力而不肯盡力呢?皇上又怎麼會下令禁止他們死拚而有意命令他們不盡全力作戰呢?隻要將士們不遺餘力地奮勇殺敵,即使不能取得勝利,皇上與僧王都隻能無可奈何,仰天長歎。以前你多次來信中都說應該重用僧王,現在不知你從哪裏聽到的消息,說僧王被皇上疏遠,可我這裏並沒聽說關於這方麵的消息。
做臣子應該積極地響應皇上的詔令,分兵北上救援,這是我們應盡的義務,現在我們之所以虛名在握,為眾人推崇,都要歸因於我們對皇上和朝廷的忠義。不忘朝廷和皇上叫作忠,不失信於朋友叫作義。任憑聖駕遠離京城,身為臣子,若不聞不問,難道還能稱之為忠嗎?萬一京城重地有什麼閃失,熱河本來就沒有充足的銀兩和糧食,一旦情勢危急,護駕軍兵難保不會出現嘩變潰散的動亂。如果大清的京師重地喪失,那麼即使收複了南方的江西、兩湖三省,又豈能保大清不敗呢?若果真如此,百姓怎麼會主動完糧納稅?商旅怎麼會情願繳納厘金?各州縣的將士又怎麼肯甘心聽從命令呢?與其不北援京師,而在數月之內同歸於盡,還不如揮軍北上救援京師,以匡正綱常、弘揚忠義,成就忠臣之舉。即使最終百無一成,死後也不至於悔恨於九泉之下,不至於被後世非議。弟弟曾說千萬不可聽從書生的議論,我的見解恐怕就是書生的迂腐之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