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結語:憂鬱症和死亡意識(2 / 2)

張國榮難逃此劫,就算他踐行了《紅樓夢》裏常說的“死了幹淨”也沒幹淨——這個世界是沒有隱私權的,尤其是名人,尤其是“酷兒”表演者——香港各大報紙連續數天以頭條報導,其他地區如大陸、台灣,日本、韓國、美加,甚至歐洲等地的雜誌、報紙及互聯網,亦爭相發放消息和評議。張國榮生前引起的爭議因為這次自殺事件重新掀風鼓浪,更多的抨擊隨之而來,可見香港這個高度現代化、信息化的城市隱藏著多麼嚴重的恐同意識,也映現了現代媒介集體歧視的惡劣形態。

陳也在《蘋果日報》專欄寫道:“尋死要為他人想,公德一點的選擇,燒炭遠較跳樓妥當。是以梅豔芳和張國榮不能給以‘表揚’。當天目擊張國榮跳樓的巴士乘客與途人嚇餐死,亦讀過跳樓壓傷無辜路人的冤孽新聞。”你要自殺也得看看樓下有沒有人,會不會被你砸死,會不會被你嚇著;你若跳海會汙染水資源;你若自焚會央及鄉鄰,還是安安靜靜地吃安眠藥最好,可是,以你的名氣和影響力,樹立了壞榜樣,掀起一股自殺風潮,“張國榮跳樓九小時五人輕生,防自殺中心呼籲傳媒勿廣泛報道”、“自殺會傳染,留心青少年”,某某專家也站出來大喊“不應美化自殺”。連自殺也這麼麻煩,這個社會看起來真滑稽,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看到這些報道怎麼就讓人想起《倩女幽魂》裏被關在牢裏的寫書人?

難怪《烈火青春》裏哥哥說:“什麼是社會,我們就是社會。”社會不曾為我負責,讓我活下去,我為什麼還要考慮這個囚籠裏種種違及人性的譴責,為什麼死後還得背負邏輯詭異的種種不良後果?

香港記者最擅長獵奇和偷窺,張國榮曾經評價:“我們香港的一位藝人在海外獲了大獎隻有那麼一小條,倒是她男朋友和別人逛了街,占那麼大一塊兒。”他們看似文明,骨子裏卻比大陸和台灣更保守,對於一直呼籲的接受少數族群表麵上接受,心底卻厭惡,以至於歧視。對於張國榮的死,報紙、雜誌一擁而上,為了迎合公眾的厭惡情緒與恐同心理,刻意製造話題,大肆宣傳張國榮是由於性向“異常”,感情大起大落,導致性情偏差,最終以自殺的方式逃避生命。所有這些對同性戀者鄙視和否決的論調,一筆抹殺張國榮自殺身死的個人意願、飽受抑鬱症煎熬的苦楚,以及他曾經在舞台上做過的藝術貢獻。

甚至連抑鬱症也被香港大眾傳媒詰難,突發奇想地說張國榮自殺事件可能導引大眾潛藏的抑鬱意識,種下“自殺的種子”。圖文並茂、繪聲繪色地用他人的死亡來炒作,其中不乏歪曲、汙蔑、臆測,甚至指控其應為公眾的精神困擾和生死負上責任,這些道貌岸然者披著溫情的社會公義外衣,以文字為利器,肆意鞭撻一個已無還擊之力的亡者……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悲痛欲絕的唐鶴德先生忍無可忍,終於在《明報周刊》上破例開腔,要求傳媒不要再以文字、語言對哥哥進行鞭屍了。

一次聚會上,張國榮生前的好友梅豔芳、梁朝偉、袁詠儀、蕭芳芳和葉童都來了,他們先後上台說話,傾吐多年來與哥哥共處的往事,台下的第一排坐位空著一張椅子,是留給哥哥的。台下的唐先生,異常沉默,因為流淚過多的眼睛布滿血絲,一聽到別人提起哥哥的名字,他就會被觸動,默默低下頭,緊握雙手,似乎在告訴自己要堅強。大姐張綠萍、摯友陳淑芬坐在他身邊,也一度情緒激動,傷心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