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猴仔和阿龍踩著鬼手曾的背,招風耳拽他後腦勺的頭發:“媽的開張第一天就惹事,真晦氣!”
潘生一怔,尷尬地垂眼。
鬼手曾嘴裏還在罵罵咧咧。被他們這麼一鬧,客人全被嚇跑了。剛剛還是賓客盈門的,現在店裏隻剩下被打趴的人和一地的陶瓷碎片。
潘生心裏窩火,蹲下去照著鬼手曾的臉狠打,直到把他打成豬頭,才聽他口齒不清道:“你等著,我叫我大哥砍死你!”
潘生啐他:“青聯都快滅幫了,你們幾個還囂張個屁!”
鬼手曾叫道:“我現在是五湖的人!”
潘生打紅了眼,對他的話不屑一顧,這時又聽到鬼手曾後麵的一個小弟朝他們喊:“別得意,你們靠山倒了,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那小弟被打破了頭,氣勢卻依舊不輸。潘生衝上去還想打,卻被招風耳拉住,他低聲道:“差不多行了,畢竟是五湖的人,日後夠麻煩的。”
舊客被嚇跑,卻有新客盈門。一個穿著黑皮夾克的男人笑嗬嗬走進來,手裏還拿了份報紙:“呦,這是幹嘛呢?”
鬼手曾像見到了救星,掙紮著爬起來:“全哥!”
潘生朝大門瞥了一眼,便想起自己曾在光華北路的一家豬扒店裏見過這個人。他也還記得,那家豬扒店是五湖幫的堂口。
黑猴仔先發製人:“豬扒全?他們是不是你的人?”
豬扒全依舊樂嗬嗬的,“嗯。是啊。”
阿龍鬆了腳,放開鬼手曾,“豬扒全,我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自己說,我們南天的人何時去找過你們的茬?這群癟三來砸場子,挨頓打不冤吧?”
豬扒全放下報紙,一屁股坐在鬼手曾右邊的凳子上,然後拿起桌上的橘子,慢條斯理剝著皮。
“阿曾啊,你看看,”他往嘴裏送了一瓣橘子,“人家第一天開業,你就攪的人家做不成生意,你啊,”他伸出一根手指敲鬼手曾的頭,“你該打。”
招風耳使了個眼色,自家的兄弟們都放開了手。他又朝一旁的四眼豪揚了下頭,四眼豪便去桌後端了一盤茶具來。
“全哥,你來我們這捧場,我們也該請你喝口茶,”四眼豪為他沏茶,“這是今年最後一批玉蘭香片,您嚐嚐?”
豬扒全放下橘子,指了一下四眼豪的額頭,“哎——這小兄弟懂事。”
潘生不服氣的撇過頭,又聽豬扒全說:“做生意嘛,和氣生財,你說你們一點事就要打打殺殺的,這財氣都要溜走嘍。”
潘生瞥眼看到地上碎了的陶壺,那是江展眉前天挑的,她當時抱著這隻陶壺,興致勃勃地要給自己看,結果被地上的水滑倒,摔倒時依舊護著這隻陶壺。
潘生默默咽下酸氣,走上前說:“全哥,這事是我不對,我……”
話還沒講完,他便瞄到桌上的報紙,豬扒全特地將這張報紙攤開,剝了一半的橘子放在一塊不顯眼的方框內,潘生順著橘子,窺到了那塊黑字:
訃告
前警司司長周維中先生於民國五十一年六月十日下午病逝,享年五十九歲。
潘生覺得這個名字眼熟,也沒等他認真去想,豬扒全突然拿起桌上的茶壺,往潘生頭上狠狠一砸。
潘生感到有小蟲攀爬在自己頭頂,又從額頭滑下來,一直覆蓋到他的左眼,他透過深紅的血看向豬扒全。潘生聽他說:“既然是你的不對,那你給我敬個茶吧。”
血像斷了線的珠子打在報紙上,潘生暈暈乎乎舉起公道杯,裏麵是剛泡開的茶水,絲絲薄霧飄出來,熏熱了潘生的眼。
豬扒全又坐回位上,一隻胳膊靠著桌沿,另一隻手從盤子裏拿了一顆瓜子送進嘴裏。
他嗑開瓜子,瓜子皮從他嘴裏吐出來,“喝。”
有兄弟掄起了椅子,被招風耳按了下去。
招風耳盯著報紙上的字。半晌,抬起眼接過潘生手裏的公道杯。
“全哥,這事是我們兄弟做不對,我也自罰一個。”語畢,招風耳倒掉公道杯裏的茶水,又把杯子往自己頭上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