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生回去睡了一覺,夢裏盡是斷掉的手指,稻穀般長在他周圍,圈起他的腳叫他無路可走。醒來時已是晌午,刺眼的光透過窗子紮著他的臉,他肆力將窗簾拉上,用冷水洗了把臉便出門。
跟陸家一碧萬頃的茶園不同,陸和生的茶園隻有那一小片,孤伶伶印在山腳下,走近一些就能看到三三兩兩戴著鬥笠,包上花布頭巾的采茶女。潘生大老遠就能聽到茶廠裏機器運轉的聲音,即便已經踏進了辦公室,揉撚機發出的隆隆聲依舊不絕於耳。
蓋過機器聲的是江展眉興衝衝的講話聲,潘生見她頂著一頭蓬蓬的長發站在辦公桌前,陸和生坐在桌後,微仰著臉看她。
“……我們怎麼都找不到,老杜都灰心了。我就想,潮音鎮找不到,還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於是我就勸老杜:我們中國人都講,反正來都來了——那我們幹脆再去對岸的綠野島找找。”
潘生走過去,見她講話時神采飛揚。
“我們大早上出發,找了一個漁船。你不知道,那個漁夫獅子大開口,要我們兩百塊錢一趟,可是我倆的錢不夠了,然後我一直討價還價,最後還到四百……”
潘生打斷她:“你怎麼還講貴了?”
江展眉轉頭看他。
“四百,他送我們來回。”
潘生在陸和生的眼神示意下,拉了把凳子坐下:“哦,那挺劃算。”
“可讓那漁夫賺到了——我看他上船時,嘴一直咧到耳後根,合都合不上。”
陸和生凝睇她的臉,薄唇難得維持著上翹的弧度。
“總之,南州還沒有出產過玉蘭香片,我們絕對是第一家,這樣可以先把噱頭打出去。”江展眉坐下來,得意道,“老板,到時候記得給我漲工資。”
陸和生不回應,隻看著她抿唇笑。
潘生插嘴問:“你怎麼能確定玉蘭香片一定好喝呢?”
江展眉轉頭,遲疑道:“這個,隻要不是難喝的出奇,應該都沒大問題吧。反正是新品種,先讓大家注意到我們陳家茶園……對了,我們為什麼叫陳家茶?”
潘生跟著她的目光,也看向陸和生。
陸和生的笑意收斂了些。
“我母親姓陳。”
江展眉安慰地看他一眼,然後微微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陸和生也不再講話。氣氛冷下來,潘生轉著眼珠左右看兩人,不敢再貿然開口。
屋子裏靜了會兒,隻充斥著窗外茶廠機器的隆隆聲。直到熟悉的聲音遽爾衝刺進來,潘生回頭,是相見不久的陸和茗。
潘生想起他和陸和茗前幾天打的那一架,於是別過頭去。
陸和茗陰沉的目光掃視著四周,講出來的話也不好聽:“這就是你所謂的工作?”
江展眉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小沙發上,蓬勃的頭發上覆了層淡金色的陽光。
她仰頭直視他:“怎麼了?”
陸和茗怒氣沉沉地看著她,半晌,轉頭看向陸和生:“老五,你平常幹什麼勾當我不管,我也管不著,但你把手伸進我們家來,是不是過分了?”
陸和生右手拿著一隻原子筆,正戳在桌子上轉圈。
“我幹什麼勾當了?”
陸和茗嗤笑一聲,“你買茶園,開茶廠,錢是哪裏來的?”
陸和生也跟著他輕笑,“你覺得是從哪來的?”
“賭場,妓院,地下錢莊,你掙得哪一筆錢能見光?”
陸和生放下原子筆,靠在椅背上望他,“你想改行當警察了?”
陸和茗轉頭盯視江展眉,“你難道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江展眉甕聲甕氣道:“他是我老板。”
陸和茗忽然伸手拉她:“跟我回去。”
“什麼東西?”她抽回手,站起來,“我在工作啊!什麼叫跟你回去?”
“你管這叫工作?”陸和茗深吸一口氣,轉頭又向陸和生,“你到底想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