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太太一見到陸和生,臉上應時泛起微笑。
“阿生來了,”她銳利的眼透過眼鏡片掃向潘生,“還帶了朋友呀。”
陸和生隨意的擺了一下頭:“荷姨。”
江展眉站在一旁,不時地揪一下自己的發尾,或是撓一下眉間,看起來很不自然。看到潘生,她才揮手笑道:“在這兒——”
陸老太太側視她。
“怎麼,你也認識?”
江展眉道:“哦,他是茶餐廳的工作人員。”
陸老太太注視著潘生:“哦?在我們茶餐廳做事,又是阿生朋友?”
陸和生頷首微笑,卻不答話。
“你們進去吧。”陸老太太抬手推了一下眼鏡,“今天來的賓客大都是陸家生意場上的朋友,還有幾個司令……”這話像是特地講給陸和生聽的,潘生便走遠了幾步,然後先進了宴廳裏。
陸和茗和往常一樣,西裝革履,對著來賓莞爾而笑。看到陸和生時,臉上就剩下了皮笑肉不笑。
“五哥,這邊坐。”
這聲五哥叫的別扭。陸和茗又瞟一眼潘生,潘生立即道:“是江小姐邀請我來的。”
“小眉請的你?”
陸和茗撣了一下袖子,回身把他往另一桌帶,“好吧,她一向愛交友。你坐這邊。”
潘生跟著他往左走,與陸和生隔了一張桌子。
江展眉進場的時候,賓客已經到的差不多了。潘生眼見她東張西望,最後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身後桌。
“我站了一天了。”潘生聽著她的聲音,“我好累。”
有位婦人回她:“哪有一天?我和你爸爸結婚的時候哪有這麼豪華隆重,”她環顧四周,欣慰道:“阿銘也算是有心。”
潘生偷偷回頭望,講話的婦人身著淡水紅色旗袍,上麵繡著金色的花紋,雙耳上各綴一顆白珍珠。那雙雙瞳剪水的眸子,一看便知是江展眉的母親。她身旁坐著一位年逾不惑的男人,看起來一貌堂堂,鼻梁上架了一副銀邊眼鏡,眼鏡上方是一對劍眉。
江展眉沒吭聲,劍眉下一雙水眸低斂著。
潘生回過頭,又聽江母說:“如今婚事已定,可不要想著出爾反爾了。多笑一笑,以後婚姻才幸福,阿銘是個好孩子……你看看他那個哥哥,好的不學,去混黑幫,我看他長得一表人才的,真是可惜……”
後麵又說了些什麼,潘生沒再注意聽,因為開始上菜了。他今天穿的外套是找四眼豪借的,頭一次參加婚宴,總得穿的像樣些。他是頭一次看到這麼多花裏胡哨的菜,也不裝矜持了,玉盤珍饈值萬錢,兩手一伸就開幹——吃到一半,有人拍他肩,拍完便急速地往前走,還不忘留下一句:“你小子今天穿的人模狗樣的,好歹吃慢點。”
潘生抬起眼順著走過去的人影看,嘴裏還在咀嚼著。
剛剛拍他的是阿龍,潘生難得看到他生出這樣嚴肅的表情。阿龍走到陸和生身旁,又俯下身對著他耳朵說話。隨後陸和生站了起來,緊繃著臉,跟著兩個人往宴會廳外走,連西裝外套都沒帶上。
這下是真的停杯投箸不能食了。潘生眷眷啃下豬蹄上的最後一塊肉,擦了手拿起陸和生披在椅子後背的外套,也跟著走了出去。
走到宴廳門處,潘生聽到江展眉叫了他一聲,可惜他來不及回頭招呼,因為前麵兩位走的太快。他跟上去,阿龍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後背。
“怎麼了?”潘生講話時,嘴裏的大塊肉還沒吞完。
“強仔反水了。”
陸和生大步往前走,兩人在後麵小跑跟著。
“強仔是不是頭上有胎記的那個?”
阿龍皺眉:“你到現在還沒把人認全?”
“不是啊龍哥,是因為生哥一直在廣設堂口,人一多我就認亂了。”
當然這話是胡謅的,那些堂口仔他也一個都不認識。
“強仔這個竹雞仔,當初是被肥東帶進來的,原來是一直跟著白蛇。”阿龍啐了一口,“感情他在我們南天留了這麼久,是一心想要給白蛇報仇呢。”
“哎呀,我想起來了,他和阿誌是不是一直負責管錢的?”
招風耳的眉毛擰的更緊了:“生哥跟他同時進的南天幫,當初算是一同跟著白蛇。”
潘生總算把嘴裏的肉咽了下去,因為邊進食邊講話又一邊小跑,沒過幾秒就岔氣了。他捂著肚子聽阿龍說:“生哥念他舊情……哼,從前也沒看出他如此衷心護主。”
“那現在是什麼情況呢?”
一條街過去,前麵就是陸記茶餐廳。
陸和生停了下來。兩人也隨之站定。
“強仔把阿誌打暈,卷款想要投五湖幫。”
“啊?”
“現在阿誌已經堵住他了。但他帶了把武士刀,我和阿誌是立即追過來,手上什麼都沒有。”
三人走到茶餐廳大門處,潘生看得清楚,強仔站在玻璃門前,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