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場雨。
傍晚雨停後,巷子裏隻剩下暗昏的光。路燈隻有一盞,悶懨懨地亮著,兩旁的窗戶也透出一些光,牆壁上是一格格的暖黃。
陸和生把袋子遞給潘生:“……順便把這個給她。”
“我給?”
“嗯。”
潘生拎著袋子站在石階上,從上至下看,石板梯上布滿坑坑窪窪的凹陷,裏麵蓄滿了剛下的雨。陸和生踩著淋淋石階走下去,潘生目送他的背影。還沒送完,就見著江展眉從牆拐處走過來,她站定在石階下,仰頭望他們。她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講話也是沒好氣的。
“你們怎麼在這?”
潘生愣了一下,忙熱心道:“正在這兒等你呢。”
江展眉定眼看站在最上麵的他,又慢吞吞轉眼,看站在石階中央的陸和生。
“什麼事呢?”
潘生沒敢開口,隻望著陸和生挺拔的背影,等著他回答這句話。
江展眉見無人回應她的話,於是自顧自的走了上去,地是濕漉漉的,牆是潮嘰嘰的。她靠著牆拾級而上,牆上是一灘薄弱的光,光裏鑲著陸和生的影子。
江展眉看不清他的臉,等走近了他,自己也跟著陷入一團暗黑。
石階窄狹。她走到他身邊,要避開他時,不得已扶住牆。兩人比肩而立,又擦肩而過。他微微側過身子,她便順利走出那團黑影,攀到了石梯的最頂端。潘生對她笑,笑了一會兒又馬上低下頭,看起來很不好意思。
江展眉站定身子,然後回過頭。
“請問,黃鸝的事怎麼樣了?我的謝禮你沒法給,她的人情你總得還。”
陸和生再次側過身,抬起的臉依舊嵌在陰影中。
“你想要什麼謝禮?”
牆是濕的,她剛剛觸碰過,此刻手上還殘留著潤溽的感覺。
“我說過了。幫我找個好工作,這樣我也有底氣退婚了。”
石梯下另一盞寂靜的路燈忽然炸開一水兒的光,巷口亮了一大半。
陸和生的臉浸在明晃晃的光裏,薄唇動了動,一隻手搭在了身旁的石欄上。
“這話我當沒聽過。以後也別說了。”
江展眉本是一臉倦容,聽到這句回答,眉毛又翹起來,像是要發脾氣。
潘生即刻把手裏的袋子送上前:“那個,江小姐,你上次掉在車上的東西。”
江展眉打開袋子,裏麵裝著一隻灰砰砰的陶瓶,她拿出來,語氣依舊不友善。
“這是什麼?”
潘生熱心道:“這個是生哥送你的新婚禮物。”
“五哥都是一幫之主了,就送這個?”
再往袋子裏看,裏麵有一串手工陶瓷的桂花。
“哦——”她把桂花拿出來,茶紅色的枝幹上黏著一串黃澄澄的花瓣。
“隻放一串玉蘭太單調,配上桂花正好。”
“這個枝幹是用紅土做的嗎?”江展眉總算笑起來,雙眼都是亮著的,“好別致——你在哪買的?”
陸和生抬眼望著她,也跟著笑了,隻是笑的輕悄悄地,轉眼就溜沒了。
潘生搭話道:“江小姐喜歡就好。”
江展眉把花插在陶瓶裏。袋子裏還剩了一條小銀鎖。
“哦,原來是掉車裏了,我還找了半天。”她把銀鎖掏出來塞進口袋裏,“明天我婚宴,你來不來?”
這句話是對著潘生問的,可惜他一跟她對視就臉紅。
見潘生低眉卻不講話,她又道:“陸和茗不是給你們放一天假了嗎?”她側頭瞥了眼陸和生,“反正你們老大也得去,你也一起吧,我邀請你。”她把手裏的東西放回袋子,“就是沒有請帖了,你別介意啊。”
潘生還沒送完陸和生,又得站在石階上目送江展眉離去,她除了看到袋子裏的陶藝品時笑了一下,走的時候依舊是滿臉沮喪,仿佛明天不是去結婚而是去打仗。
結婚的日子是陸家找人算過的,這是一個晴天。陸家的婚宴在漢爵大酒店舉辦,和陸記茶餐廳也就隔著一條街的距離。潘生一走到酒店門口,就能想起半年前他參與的南天幫第一戰——短短半年,就已物是人非,宏哥進了監獄,白蛇被逐出了南天,青聯幫也逐漸落末;還有最愛欺負他的堂口仔鬼手曾,潘生記得他沒事就喜歡在這條街上瞎溜達,然後專找車夫小販的茬,如今也好久未見這個人。潘生在走進酒店大廳前,記起自己拿著竹竿,在大廳裏亂刺鬼叫,最後也無人被他傷到。
他們走進大廳,一眼便見到江展眉站在一張古董方桌前,桌上擺放著一支黃百合。她穿著淡白色的蓬紗質洋裙,往日亂蓬蓬的長發總算順直下來,臉上化了濃妝。她身旁站著一位老婦人,潘生立馬認出那就是陸和茗的母親陸老太太。她穿了一件深紅色的旗袍,頭發盤成了一個嚴肅的髻,臉上架了副玳瑁框眼鏡,全身唯一的飾品就是手上的一隻玉鐲。她的眉眼和她兒子有幾分相似,看起來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