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把痛苦陳述給別人聽,這並不是蘇越會做的事情。而勸慰別人,也不是他的長項。
他便默不作聲地坐在蘇越身邊,安安靜靜地陪他坐著,看著窗外的天空,直到獠牙穿日,茂盛的雲層被絢爛的紅色染成斑駁濃重的色調,瑰麗的深紅,明亮的橙黃,緋色的雲霞鋪地整片大地都莊嚴輝煌起來。
他隻會在蘇越怔怔坐了很久之後,故作不經意地倒一杯溫吞的茶水遞給他:“喝嗎?”
或者是替他批上一件外套,簡單卻細致地說一句:“起風了,披上衣服罷。”
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天。
易洛迦的身體已經痊愈,蘇越卻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易洛迦隱隱覺得,他是在等待著什麼。
向蘇越說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坐在高高窗棱上的青年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投向遠處層巒疊嶂的山峰。
“……我在等那個人的葬禮。”
易洛迦一怔:“葬禮?誰的?”
蘇越抿了抿唇,神色在輝煌的熟金色夕陽中顯得那樣令人捉摸不定:“……我父王的葬禮。”
他說著,轉過臉,逆光望著易洛迦。
“洛迦,再等等,國葬之後,我們便離開商國,好嗎?”
那個男人對他而言,不知是怎樣的存在。
父親?仇人?……還是,別的什麼……
他不知道。
隻是那個男人死了之後,突然覺得心髒好像有某個地方空了出來,雖然並不疼痛,卻非常的不適應。
他親眼看見了那個男人的終結,如今,也想親眼看他走完最後一程。
不是為了悼念,或是為了報複,隻是想看著,棺材蓋上,將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統統關在黑暗裏,和屍首一起慢慢腐爛。
從此以後,不論是多年前的那個他已經記不清了的溫和慈父,還是後來恨到骨子裏的昏庸君王。都不複存在了。
一切都結束了。
帝王崩殂的消息,因為許多原因被封存了多日。蘇越不入王宮,也不知道情況究竟怎樣了,每日窗下經過的百姓還是衣衫光鮮,談笑風生,不知國君已逝。
蘇越其實明白,父王這一走,他若不出現,新君之位必定是一場血雨腥風之爭,蘇睿和蘇邪自然不必多說,連大權旁落的可能也不是沒有。
可是這些,他雖心知肚明,卻絲毫不想去管。
江山霸業說到底不過黃粱一夢,身死之後,照樣一草一木也無法帶走。又何必為了這樣的虛幻之物爭得頭破血流。
空蕩蕩的浮華,他已經獨守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的孤寂,是任何如畫山河都彌補不來的。
幾日後,遙遠的邊關傳來了撤兵的消息,大約是林瑞哲將蘇邪打得全無還手之地了,抑或是,蘇邪接到了宮內的密詔。
這般風雨飄搖的時候,在外征戰是極為危險的。
蘇邪和林瑞哲,兩個都是蘇越無比熟悉的人,曾經那麼重視,如今聽到他們的名字,卻如同隔了一層朦朧潮濕的冷霧,恍若隔世。
蘇越有些疲倦了,所以的一切都該落下帷幕了,他那顆看似固若金湯的心其實早已被這些年來的淒風苦雨浸的殘破不堪,再也沒有力氣多做糾纏。
隻想著,守望完父王的葬禮,查明當年林瑞哲家人被殺害的真相,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棄下不管,和易洛迦同去一處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問世事,直到終老。
他想,剩下的半輩子,應該會足夠安逸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