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3 / 3)

足夠把他這二十多年淋上的血汙洗盡,等到辭世而去的那日,或許就不會再像如今一樣,有那麼的痛恨和不甘,可以平靜地離開。

平靜地,作別這個流光溢彩,卻又充斥著血腥和殺氣的墟場。

商國國君的葬禮終於在晚春的時候來臨,舉國皆喪,白帛和凋落的春季殘花一同飄零。

蘇越和易洛迦一同去了山上,那裏可以眺望見送葬的整條山路。易洛迦的金發在商國太過耀眼,就披著寬大的帽兜鬥篷,淡褐色的衣料在風中被吹得嘩嘩作響,崖下一片山河錦繡。

葬儀隊伍在遠處劃成一道蜿蜒潔白的河流,大風迷離了看客的眼,恍惚之間,便以為流淌過去的不是送葬的人群,而是商國先君的一生,那些溫柔,安詳,正直,肅穆,那些殘暴,痛苦,醜惡,肮髒……

所有的一切,在商國又一年的春風如沐中,悄然無聲地化為一抔黃土。曾經執著的無法放下的愛恨,在滿天飛舞的殘花中,似乎都顯得那樣微不足道了。

易洛迦望著商國波瀾壯闊的宏偉景致,再側眸瞥了一眼蘇越。

那個少年靜靜立著,清俊消瘦的臉上全無半分表情,顯得很冷很淡,說不上任何悲哀。

其實隻要他站出來,這些風光如畫,青山秀水,統統都是他的。萬人稱臣,獨尊天下的地位也唾手可得。

然而那麼多人寤寐以求的霸業榮光,身邊的蘇越卻棄之如糞土。很多人都是這樣,總以為高不可及的那個位置能馳騁禦風了,縱覽風光無限。其實等爬到那個位置,卻發現那裏隻有淒惶的蒼白一片,浮雲遮去了目光,遍體生寒時,亦是無人為他披上一件冬衣。

王位,或許是一個有血有肉之人的墳塚。試問天下又有幾人能真正把權位踩在腳下,而不是被責任和虛名壓垮了脊梁,失去了本心呢?

易洛迦默默地伸出手,握住蘇越垂在袖子中的單薄手掌。都說手薄的人,總是福源淺薄,蘇越的這二十多年,忍受的苦痛,確實比他人多了太多太多。二十多歲的青年,本該是雄心未泯,壯誌勃發的時候,可這個人的眼睛裏,卻已泯滅了所有的熱忱和浮躁。

隻剩下令人捉摸不透的深褐色,怎麼也望不到底。

易洛迦輕聲道:“……如果你心裏不舒服的話,可以跟我說說,有些話說出來會好受些……”

蘇越靜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走罷。這裏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易洛迦望著他,眼底有一絲憐憫:“蘇越……”

“你以為我會難過嗎?”蘇越望了他一眼,“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如果不知道該怎麼從黑暗裏走出來,我十年前隻怕就已經死了。自己選擇的路,哪怕是跪著,哪怕是趴著,我也會沒有一句抱怨地走下去,直到走出來,或者死去。我不會……給任何人嘲笑我的機會。”

沒想到蘇越竟然會是這種反應,易洛迦愣了愣,漂亮的藍色眼睛被陽光浸潤成一種近乎於剔透的水晶色調,那種壓抑過的欣慰在他臉龐上如同溫暖的火光般點亮。

蘇越抿了抿唇,反握住易洛迦的手,轉身將大好山河拋在身後,竟是頭也不回的決絕:“走罷,隻剩最後一件事沒有了斷,隨我一同前往問天崖,林瑞哲還在那裏,我要去找他。若一切是從那個地方開始的……那麼,也即將在那個地方結束!”

易洛迦望著青年清瘦單薄,但卻執著挺拔的身姿,用力回握緊了他稍顯冰冷的手掌,跟上了蘇越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