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10月20日至11月1日,西北行轅主任張治中在解決新疆問題極度緊張工作之後,帶家屬到台灣休假。在台灣期間,他向台北警備司令彭孟輯提出訪問張學良的要求。彭孟輯曾是張治中的學生和部屬,對這一要求很感為難,猶豫不決。
張治中因見張學良心切,便直截了當地說:“你不要擔心,委員長要是怪罪下來,一切責任由我承擔,決不會連累你的。”
彭孟輯聽罷,才勉強答應了張治中去訪問張學良的要求。
10月30日,張治中攜家屬到台灣新竹市,隨來的有:他的夫人,四弟張文心,女兒張素我,兒子張一真及其妻子。張治中一行人下火車後,新竹市市長及黃國生先生前來迎接,請他們共進早餐,然後派專車送他們到井上溫泉。
汽車在山路上蜿蜒行駛了兩個小時。一路上,張治中與家屬看到這裏風景秀美幽靜,山巒環抱,樹林蔥蘢。上午10時,汽車在一座大木橋前停下。司機說:“車不能向前走了。”原來,這已是公路的盡頭。張治中一行人下了汽車,走過大木橋,上了一個小山坡,看見一塊木牌,上麵寫著“井上溫泉”四個大字。他們拾級而上,沿路警衛森嚴。由於警備司令彭孟輯事前安排好了,所以警衛們並不阻攔張治中一行。此時,張學良和趙一荻早已在院裏迎接來訪的客人。
張治中一走進院門,就看見了張學良,叫道:“漢卿!”
張學良爽朗地迎上去說:“文白兄,真的是你來了!”於是兩人張開雙臂擁抱在一起。片刻,他們又分開,仔細地打量著對方。
“你比以前好像黑了,大西北的風沙夠厲害吧?”張學良問道。
“光是大自然的風沙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張治中欲言又止,轉言道,“噢,你好像看上去還不錯。”
“咱們一晃十年沒見了,最後一次見麵,還是你當湖南主席的時候,那時是你忙我閑,這回是我閑你也閑。來,咱們到屋裏慢慢說。”
此間,趙一荻也熱情地和張治中夫人、女兒說著話。她們也隨著進入客廳裏。
在客廳裏落座後,張治中凝視著張學良的麵容,心裏不由升起一股酸楚之感。自從1938年9月他在沅陵和張學良相見,至今已是10年了。時光飛逝,歲月無情。張學良的額上、臉上已經出現了好多皺紋;人瘦多了,也老多了,眼睛也變小了。
在交談中,張治中得知張學良的生活很有規律,每天多半時間用在讀書上,晚間還要做劄記,因為眼睛使用過度疲勞,視力較以前差多了。
張治中問:“在這裏還有什麼親人?”
張學良答:“親人都在美國,這裏隻有四小姐陪伴我。”接著,他又高興地說,“我的兒子閭琳已經有了孩子,我已經做爺爺了!”
張學良說到這兒,讓趙一荻拿來小孫孫的照片,讓張治中夫婦看。這是一張閭琳全家照。趙一荻指著小孩說:“這是孫子巴比,抱著他的是兒媳陳淑貞,是陳濟棠的女兒。”
經過一陣家常話後,善解人意的趙一荻為讓張學良和張治中自由暢談,便對張治中夫人說:“讓他們談些別的,我帶你們看看這裏的風景去。”張夫人點頭應允,便和女兒、兒子、兒媳同趙一荻到外麵遊玩去了。
這時,客廳裏隻剩張學良和張治中兩個人,這對久別重逢的知己來說是十分難得的良機。他們待副官端來茶水後,吩咐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張治中側過身子一把拉住張學良的手說:“這裏的人對你管束得挺嚴呐。”
“文白兄,好眼力啊,你剛到這兒就看出來了。”
張學良說著,端起茶幾上的茶碗,示意張治中喝茶:“不過,你的得意門生彭孟輯還算講師生情分,沒和你擺警備司令的架子,要什麼委座的手諭……”
“漢卿,你別說他了!”張治中擺了擺手,“我一點也不領他的情,要不是我拍胸脯激他,出事責任由我負,決不連累他,這個彭司令才不同意呢!”
“原來是這樣,這個彭孟輯……”
“漢卿,咱們不談他了。”張治中轉過話題,“近來你到底過得怎樣?”
張學良剛要說話,不料那位倒茶水的副官進來報告:“副座,四小姐一個人回來了。”
“這是什麼要事嗎?還要報告!”張學良不高興地說,副官自知無趣,走出屋門。
張治中問張學良:“聽說你早就不許他們叫你‘副座’、‘副司令’了……”
“文白兄啊,你受騙了,這個副官是故意在你麵前這樣叫的,你看他對‘副座’多麼尊重!”張學良生氣地說,“我現在是什麼副座?幹脆就是犯人嘛!”
這時,趙一荻走進客廳,笑著對張治中說:“我讓副官陪著張夫人他們到山上看看。中午了,我回來到廚房叫人準備午餐。”
“你告訴廚房,中午飯菜都要照我平時教的方法做。”張學良叮囑說。
午飯後,趙一荻又陪張夫人等到外麵遊玩去了。
張治中和張學良又繼續他們的談話。他們從家庭談到國家,從政治、軍事又講到國內國外……最後,張學良問張治中:“你說,我什麼時候能恢複自由?”對這個問題,張治中確實無法回答。他半天沒有說什麼。
“文白兄,你怎麼不回答我?”
“啊,這個,”張治中支吾說,“這個問題,我想你就別老是想它了。”
“我為什麼不想?”張學良不服氣地說,“抗日戰爭一爆發,我就要求上戰場,可是委員長卻把我送到大後方;抗戰勝利了,軍政要員都爭著回南京,而我卻留在了大西南;現在中國人自己又打起自己來,又把我送到這裏,以後還要把我送到什麼地方去?”
“漢卿,你別失望嘛。我想,國共還會恢複和談的,這一天來了,國家就和平統一了,你自然就恢複自由了。”
張學良聽了這話,心情也平靜下來。他說:“我也盼著這一天早日到來,那時我還是回到東北老家去!”
張治中看到張學良像孩子似的興奮勁兒,不由暗暗叫苦:“漢卿啊,漢卿,你哪裏知道蔣委員長已決心和共產黨打到底了。”
“文白兄,我覺得自己受幽禁、受屈辱沒什麼。隻要國家不打內戰,能統一,人民生活得幸福,我再受苦也值得。我張學良當年把東北軍帶到青天白日旗下,圖的就是這個,從沒有想到個人的榮華富貴。現在,我的東北軍也瓦解了,我不再想重掌兵權了。我隻托文白兄向委員長提出兩點要求:第一,我希望恢複自由,做一個老百姓,什麼事也不做,哪裏也不去,委員長在哪裏,我就住在哪裏;第二,我希望與劉乙光一家分開住,因為劉的家眷既吵又鬧,和他們在一起,生活十分不方便。我希望有一定的自由和清靜。”張學良拜托張治中,請宋美齡從旁協助,說服蔣介石應允他的兩點要求。
張治中向張學良保證,一定如實向蔣委員長轉達這兩點要求。這天,他們一直談到下午4時。這時,趙一荻陪張治中夫人及家屬出遊回來了。
張治中見時間不早,便向張學良表示:他們得下山了,還要趕乘晚6時的火車回台北。
臨別時,張學良把張治中拉到身邊,對張治中的長女張素我說:“給我們拍一張合影留紀念。”照像後,張學良又贈張治中一首詩:
總府遠來義氣深,山居何敢動佳賓。
不堪酒殘酬知己,惟有清茗對此心。
這首情感真摯的詩句,使張治中感慨萬分。
張學良與趙一荻戀戀不舍地將張治中一家人送到車旁,張學良緊緊地握著張治中的雙手不放,他說:“這裏沒人來看我,你這次來,實在使學良萬分興奮,銘感於內。從今一別,你我又不知何日再得相逢了。”兩人相對黯然,熱淚盈眶……
張治中離台後,飛到南京。他找機會見到了蔣介石,報告了看望張學良的情況,並轉達了張學良的兩點要求。蔣介石聽後,臉色一沉,以示不想再談這個話題。張治中見狀,隻好告退,另找宋美齡幫助。
宋美齡聽張治中說完情況後,說:“唉,文白兄,我們對不起張漢卿啊!”她說著咬了一下嘴唇又說,“張漢卿的要求,第一條,我看不容易做到,現在時機不成熟,不便提出。至於第二條要求,我一定想辦法盡快實現。”
這天晚上,蔣介石回到住所。宋美齡見忙碌一天的丈夫回來了,滿麵春風地迎上去替他摘下手套,脫下戎裝。然後從侍從手中接過長衫,為他穿上。她見丈夫的情緒挺好,便把張治中來找她的意思說了。她說:“我們對不起漢卿啊!我覺得漢卿的第二條要求,是不是就答應……”
蔣介石聽夫人說到這,不由抬起手托住下巴,眯起眼睛,使人看不出是笑還是怒。但是,和蔣介石朝夕相處的宋美齡知道,丈夫已同意了她的建議。於是,宋美齡吩咐副官立即按委員長的意思去辦。
蔣介石叫住副官,說:“我再補充一條:以後非經我親自批準,任何人不得麵見張學良。”
1949年1月,蔣介石下野,李宗仁代理總統後,立刻給參謀總長顧祝同下令:釋放張學良和楊虎城。同時派程思遠為代總統代表專程去台灣找陳誠商量釋放張學良一事。
蔣介石為了不讓李宗仁知道張學良的幽禁地,就把張送到高雄壽山要塞躲藏起來。為了保密,蔣介石甚至不讓一個憲兵跟隨。
蔣介石坐兵艦在高雄登岸,住在要塞司令部內,立即召見劉乙光。劉乙光進屋後,見蔣總統把腳放在桌子上,不知是福是禍。蔣介石向劉乙光問了張學良的情況後,表示滿意,然後叫來侍衛通知情報局發給特務隊一萬元。在當時,黃金一兩值二三百元,一萬元相當三百兩黃金啊!劉乙光回去後,對熊仲青隊副說了蔣總統的獎賞。最後,劉乙光向全體特務隊員轉達了蔣介石的問候:“你們辛苦了。”
程思遠到台灣後,向陳誠說明來意,結果被幽禁張學良的人以此事一向歸軍統局管理,隻聽命於蔣介石一人,別人無權過問為理由予以拒絕。對此,李宗仁代總統也無可奈何。
這年9月,楊虎城全家被殺害。熊仲青隊副說:“好慘啊,用刀殺了,白布一包埋了。”
當時,四川局勢混亂,車塞人逃。特務們對楊虎城之死閉口不談,所以張學良不知此事。後不久,張學良從其海外親友來信中方得知楊虎城死訊。
由於時局紊亂,劉乙光對張學良的管束也更嚴了。張學良與劉乙光為了一些行動限製和信件檢扣的事產生了矛盾。保密局得知張學良與劉乙光之間的矛盾後,考慮到張的地位,委派了局內一個軍校六期的副處長王愷運來到張學良處,暫代劉乙光工作。對外,他們聲稱劉乙光去陽明山聯戰班受訓,以此緩和張學良的情緒。
1949年末,張學良在台北住所接到舊友——原北京大學教授蕭承恩由日本東京輾轉寄來的一本書稿《孤島野火——中日戰爭秘錄》。這是一本報告文學,記錄作者參加抗日時參與對口情報工作的秘事及抗日遊擊隊的經曆和後方政府腐敗的種種社會現實。
張學良與蕭承恩原來是舊識。蕭承恩對張學良的愛國熱情、抗日主張非常崇敬,希望自己的手稿能得到少帥的審閱,更想得到他親筆書寫的書序。
張學良很有興致地讀完書稿,了解到蕭承恩在抗日戰爭時期從事對日情報工作和在江南組織抗日遊擊隊的經曆,很希望《孤島野火》這部書稿印成書。
翌年初,張學良把自己閱稿的意見彙集到一起,欣然給蕭承恩寫了一封信,表示以此信做為《孤島野火》一書的序言。張學良在信中仍表示支持“全民抗戰”,指出中共“對世界大勢的認識是正確的”,“應付侵略者的手法是高妙的”,認為中共在抗日救亡中“不臨陣脫逃,不高豎白旗,自始至終是擔任了實際的救亡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