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進去是正殿,前麵是月台,月台上(在秋收的時候)鋪著金黃色的老玉米,像是專替舊殿著色。正殿五間,供三位喇嘛式的佛像。據說正殿本來也有臥佛一軀,雍正還看見過,是旃檀佛像,唐太宗貞觀年間的東西。卻是到了乾隆年間,這位佛大概睡醒了,不知何時上哪兒去了。隻剩了後殿那一位,一直睡到如今,還沒有醒。
從前麵牌樓一直到後殿,都是建立在一條中線上的。這個在寺的平麵上並不算稀奇,罕異的卻是由山門之左右,有遊廊向東西,再折而向北,其間雖有方丈客室和正殿的東西配殿,但是一氣連接,直到最後麵又折而東西,回到後殿左右。這一周的廊,東西(連山門或後殿算上)十九間,南北(連方丈配殿算上)四十間,成一個大長方形。中間雖立著天王殿和正殿,卻不像普通的廟殿,將全寺用“四合頭”式前後分成幾進,這是少有的。在這點上,本刊上期劉士能先生在智化寺調查記中說:“唐宋以來有伽藍七堂之稱。惟各宗略有異同,而同在一宗,複因地域環境,互有增省……”現在臥佛寺中院,除去最後的後殿外,前麵各堂為數適七,雖不敢說這是七堂之例,但可借此略窺製度耳。
這種平麵布置,在唐宋時代很是平常,敦煌畫壁裏的伽藍都是如此布置,在日本各地也有飛鳥平安時代這種的遺例。在北平一帶(別處如何未得詳究),卻隻剩這一處唐式平麵了。所以人人熟識的臥佛寺,經過許多人用帆布床“臥”過的臥佛寺遊廊,是還有一點新的理由,值得遊人將來重加注意的。
臥佛寺各部殿宇的立麵(外觀)和斷麵(內部結構)卻都是清式中極規矩的結構,用不著細講。至於殿前偉麗的娑羅寶樹,和樹下消夏的青年們所給與你的是什麼複雜的感覺,那是各人的人生觀問題,建築師可以不必參加意見。事實極明顯的,如東院幾進宜於消夏乘涼;西院的觀音堂總有人租住;堂前的方池——舊籍中無數記錄的方池——現在已成了遊泳池,更不必贅述或加任何的注解。
“凝神映性”的池水,用來作鍛煉身體之用,在青年會道德觀之下,自成道理——沒有康健的身體,焉能有康健的精神?——或許!或許!但怕池中的微生物雜菌不甚懂事。
池的四周原有精美的白石欄杆,已拆下疊成台階,做遊人下池的路。不知趣的,容易傷感的建築師,看了又一陣心酸。其實這不算稀奇,中世紀的教皇們不是把古羅馬時代的廟宇當石礦用,采取那石頭去修“上帝的房子”嗎?這台階——欄杆——或也不過是將原來離經叛道“崇拜偶像者”的迷信廢物,拿去為上帝人道盡義務。“保存古物”,在許多人聽去當是一句迂腐的廢話。“這年頭!這年頭!”每個時代都有些人在沒奈何時,喊著這句話出出氣。
二、法海寺門與原先的居庸關
法海寺在香山之南,香山通八大處馬路的西邊不遠。一個很小的山寺,誰也不會上那裏去遊覽的。寺的本身在山坡上,寺門卻在寺前一裏多遠山坡底下。坐汽車走過那一帶的人,怕絕對不會看見法海寺門一類無關輕重的東西的。騎驢或走路的人,也很難得注意到在山穀碎石堆那一點小建築物。尤其是由遠處看,它的顏色和背景非常相似。因此看見過法海寺門的人我敢相信一定不多。
特別留意到這寺門的人,卻必定有。因為這寺門的形式是與尋常的極不相同:有圓拱門洞的城樓模樣,上邊卻頂著一座喇嘛式的塔——一個縮小的北海白塔。這奇特的形式,不是中國建築裏所常見。
這圓拱門洞是石砌的。東麵門額上題著“敕賜法海禪寺”,旁邊陪著一行“順治十七年夏月吉日”的小字。西麵額上題著三種文字,其中看得懂的中文是“唵巴得摩烏室尼渴畢麻列吽吒”,其他兩種或是滿蒙各占其一個。走路到這門下,疲乏之餘,讀完這一行題字也就覺得輕鬆許多!
門洞裏還有隱約的畫壁,頂上一部分居然還勉強剩出一點顏色來。由門洞西望,不遠便是一座石橋,微拱的架過一道山溝,接著一條山道直通到山坡上寺的本身。
門上那座塔的平麵略似十字形而較複雜。立麵分多層,中間束腰石色較白,刻著生猛的浮雕獅子。在束腰上枋以上,各層重疊像階級,每級每麵有三尊佛像。每尊佛像帶著背光,成一浮雕薄片,周圍有極精致的琉璃邊框。像臉不帶色釉,眉目口鼻均伶俐秀美,全臉大不及寸餘。座上便是塔的圓肚,塔肚四麵四個淺龕,中間坐著浮雕造像,刻工甚俊。龕邊亦有細刻。更上是相輪(或稱刹),刹座刻作蓮瓣,外廓微作盆形,底下還有小方十字座。最頂尖上有仰月的教徽。仰月徽去夏還完好,今秋已掉下。據鄉人說是八月間大風雨吹掉的,這塔的破壞於是又進了一步。
這座小小帶塔的寺門,除門洞上麵一圍磚欄杆外,完全是石造的。這在中國又是個少有的例。現在塔座上斜長著一棵古勁的柏樹,為塔門增了不少的蒼姿,更像是做他的年代的保證。為塔門保存計,這種古樹似要移去的。憐惜古建的人到了這裏真是彷徨不知所措;好在在古物保存如許不周到的中國,這憂慮未免神經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