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林徽因著作精選(10)(1 / 2)

例外於均衡布置建築,也有許多。因莊嚴沉悶的布置,致激起故意浪漫的變化;此類若園庭,別墅,宮苑樓閣者是,平麵上極其曲折變幻,與對稱的布置正相反其性質。中國建築有此兩種極端相反布置,這兩種莊嚴和浪漫平麵之間,也頗有混合變化的實例,供給許多有趣的研究,可以打消西人浮躁的結論,謂中國建築布置上是完全的單調而且缺乏趣味。但是畫廊亭閣的曲折纖巧,也得有相當的限製。過於勉強取巧的人工雖可令尋常人驚歎觀止,卻是審美者所最鄙薄的。

在這裏我們要提出中國建築上的幾個弱點。(一)中國的匠師對木料,尤其是梁,往往用得太費。他們顯然不明了橫梁載重的力量隻與梁高成正比例,而與梁寬的關係較小。所以梁的寬度,由近代的工程眼光看來,往往嫌其太過。同時匠師對於梁的尺寸,因沒有計算木力的方法,不得不盡量的放大,用極大的Factor of safety,以保安全。結果是材料的大靡費。(二)他們雖知道三角形是唯一不變動的幾何形,但對於這原則極少應用。所以中國的屋架,經過不十分長久的歲月,便有傾斜的危險。我們在北平街上,到處可以看見這種傾斜而用磚牆或木柱支撐的房子。不惟如此,這三角形原則之不應用,也是屋梁費料的一個大原因,因為若能應用此原則,梁就可用較小的木料。(三)地基太淺是中國建築的大病。普通則例規定是台明高之一半,下麵再墊上幾步灰土。這種做法很不徹底,尤其是在北方,地基若不刨到結冰線(Frost line)以下,建築物的堅實方麵,因地的凍冰,一定要發生問題。好在這幾個缺點,在新建築師的手裏,並不成難題。我們隻怕不了解,了解之後,要去避免或糾正是很容易的。

結構上細部樞紐,在西洋諸係中,時常成為被憎惡部分。建築家不惜費盡心思來掩蔽它們。大者如屋頂用女兒牆來遮掩,如梁架內部結構,全部藏入頂篷之內;小者如釘,如合葉,莫不全是要掩藏的細部。獨有中國建築敢袒露所有結構部分,毫無畏縮遮掩的習慣,大者如梁,如椽,如梁頭,如屋脊;小者如釘,如合葉,如箍頭,莫不全數呈露外部,或略加雕飾,或布置成紋,使轉成一種點綴。幾乎全部結構各成美術上的貢獻。這個特征在曆史上,除西方高矗式建築外,惟有中國建築有此優點。

現在我們方在起始研究,將來若能將中國建築的源流變化悉數考察無遺,那時優劣諸點,極明了的陳列出來,當更可以慎重討論,作將來中國建築趨途的指導。省得一般建築家,不是完全遺棄這已往的製度,則是追隨西人之後,盲目抄襲中國宮殿,作無意義的嚐試。

關於中國建築之將來,更有特別可注意的一點:我們架構製的原則適巧和現代“洋灰鐵筋架”或“鋼架”建築同一道理;以立柱橫梁牽製成架為基本。現代歐洲建築為現代生活所驅,已斷然取革命態度,盡量利用近代科學材料,另具方法形式,而迎合近代生活之需求。若工廠,學校,醫院,及其他公共建築等為需要日光便利,已不能仿取古典派之壘砌製,致多牆壁而少窗牗。中國架構製既與現代方法恰巧同一原則,將來隻需變更建築材料,主要結構部分則均可不有過激變動,而同時因材料之可能,更作新的發展,必有極滿意的新建築產生。

(原載1932年3月《中國營造學社彙刊》第三卷第一冊)

平郊建築雜錄

北平四郊近二三百年間建築遺物極多,偶爾郊遊,觸目都是饒有趣味的古建。其中遼、金、元古物雖然也有,但是大部分還是明清的遺構;有的是煊赫的“名勝”,有的是消沉的“痕跡”;有的按期受成群的世界遊曆團的讚揚,有的隻偶爾受詩人們的憑吊,或畫家的欣賞。

這些美的所在,在建築審美者的眼裏,都能引起特異的感覺,在“詩意”和“畫意”之外,還使他感到一種“建築意”的愉快。這也許是個狂妄的說法——但是,什麼叫做“建築意”?我們很可以找出一個比較近理的定義或解釋來。

頑石會不會點頭,我們不敢有所爭辯,那問題怕要牽涉到物理學家,但經過大匠之手澤,年代之磋磨,有一些石頭的確是會蘊含生氣的。天然的材料經人的聰明建造,再受時間的洗禮,成美術與曆史地理之和,使它不能不引起賞鑒者一種特殊的性靈的融會,神誌的感觸,這話或者可以算是說得通。

無論哪一個巍峨的古城樓,或一角傾頹的殿基的靈魂裏,無形中都在訴說,乃至於歌唱,時間上漫不可信的變遷;由溫雅的兒女佳話,到流血成渠的殺戮。他們所給的“意”的確是“詩”與“畫”的。但是建築師要鄭重鄭重的聲明,那裏麵還有超出這“詩”、“畫”以外的“意”存在。眼睛在接觸人的智力和生活所產生的一個結構,在光影恰恰可人中,和諧的輪廓,披著風露所賜與的層層生動的色彩;潛意識裏更有“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憑吊興衰的感慨;偶然更發現一片,隻要一片,極精致的雕紋,一位不知名匠師的手筆,請問那時銳感,即不叫他做“建築意”,我們也得要臨時給他製造個同樣狂妄的名詞,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