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寺門特點卻並不在上述諸點,石造及其年代等等,主要的卻是他的式樣與原先的居庸關相類似。從前居庸關上本有一座塔的,但因傾頹已久,無從考其形狀。不想在平郊竟有這樣一個發現。雖然在《日下舊聞考》裏法海寺隻占了兩行不重要的位置;一句輕淡的“門上有小塔”,在研究居庸關原狀的立腳點看來,卻要算個重要的材料了。
三、杏子口的三個石佛龕
由八大處向香山走,出來不過三四裏,馬路便由一處山口裏開過。在山口路轉第一個大彎,向下直趨的地方,馬路旁邊,微僂的山坡上,有兩座小小的石亭。其實也無所謂石亭,簡直就是兩座小石佛龕。兩座石龕的大小稍稍不同,而他們的背麵卻同是不客氣的向著馬路。因為他們的前麵全是向南,朝著另一個山口——那原來的杏子口。
在沒有馬路的時代,這地方才不愧稱做山口。在深入三四十尺的山溝中,一道唯一的蜿蜒險狹的出路;兩旁對峙著兩堆山,一出口則豁然開朗一片平原田壤,海似的平鋪著,遠處浮出同孤島一般的玉泉山,托住山塔。這杏子口的確有小規模的“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特異形勢。兩石佛龕既據住北坡的頂上,對麵南坡上也立著一座北向的,相似的石龕,朝著這山口。由石峽底下的杏子口望上看,這三座石龕分峙兩崖,雖然很小,卻頂著一種超然的莊嚴,鑲在碧澄澄的天空裏,給辛苦的行人一種神異的快感和美感。
現時的馬路是在北坡兩龕背後繞著過去,直趨下山。因其逼近兩龕,所以馳車過此地的人,絕對要看到這兩個特別的石亭子的。但是同時因為這山路危趨的形勢,無論是由香山西行,還是從八大處東去,誰都不願冒險停住快駛的汽車去細看這麼幾個石佛龕子。於是多數過路車客,全都遏製住好奇愛古的心,衝過去便算了。
假若作者是個細看過這石龕的人,那是因為他是例外,遏止不住他的好奇愛古的心,在衝過便算了不知多少次以後發誓要停下來看一次的。那一次也就不算過路,卻是帶著照相機去專程拜謁;且將車駛過那危險的山路停下,又步行到龕前後去瞻仰豐采的。
在龕前,高高的往下望著那刻著幾百年車轍的杏子口石路,看一個小泥人大小的農人挑著擔過去,又一個帶朵鬢花的老婆子,夾著黃色包袱,彎著背慢慢的踱過來,才能明白這三座石龕本來的使命。如果這石龕能夠說話,他們或不能告訴得完他們所看過經過杏子口底下的圖畫——那時一串駱駝正在一個跟著一個的,穿出杏子口轉下一個斜坡。
北坡上這兩座佛龕是並立在一個小台基上,它們的結構都是由幾片青石片合成——(每麵牆是一整片,南麵有門洞,屋頂每層簷一片)。西邊那座龕較大,平麵約一公尺公尺:米。餘見方,高約二公尺。重簷,上層簷四角微微翹起,值得注意。東麵牆上有曆代的刻字,跑著的馬,人臉的正麵等等。其中有幾個年月人名,較古的有“承安五年四月廿三日到此”,和“至元九年六月十五日□□□賈智記”。承安是金章宗年號,五年是公元一二○○。至元九年是元世祖的年號,元順帝的至元到六年就改元了,所以是公元一二七二。這小小的佛龕,至遲也是金代遺物,居然在杏子口受了七百多年以上的風雨,依然存在。當時巍然頂在杏子口北崖上的神氣,現在被煞風景的馬路貶到盤坐路旁的謙抑;但它們的老資格卻並不因此減損,那種倚老賣老的倔強,差不多是傲慢冥頑了。西麵牆上有古拙的畫——佛像和馬——那佛像的樣子,驟看竟像美洲土人的Totam-Pole。
龕內有一尊無頭趺坐的佛像,雖像身已裂,但是流利的衣褶紋,還有“南宋期”的遺風。
台基上東邊的一座較小,隻有單簷,牆上也沒字畫。龕內有小小無頭像一軀,大概是清代補作的。這兩座都有蒼綠的顏色。
台基前麵有寬二公尺長四公尺餘的月台,上麵的麵積勉強可以叩拜佛像。
南崖上隻有一座佛龕,大小與北崖上小的那座一樣。三麵做牆的石片,已成純厚的深黃色,像純美的煙葉,西麵刻著雙鉤的“南”字,南麵“無”字,東麵“佛”字,都是徑約八公寸公寸:分米。北麵開門,裏麵的佛像已經失了。
這三座小龕,雖不能說是真正的建築遺物,也可以說是與建築有關的小品。不止詩意畫意都很充足,“建築意”更是豐富,實在值得停車一覽。至於走下山坡到原來的杏子口裏望上真真瞻仰這三龕本來莊嚴峻立的形勢,更是值得。
關於北平掌故的書裏,還未曾發現有關於這三座石佛龕的記載。好在對於他們年代的審定,因有牆上的刻字,已沒有什麼難題。所可惜的是他們渺茫的曆史無從參考出來,為我們的研究增些趣味。
(原載1932年11月《中國營造學社彙刊》第三卷第四期,合署梁思成、林徽因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