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火車伊要開往叨位(2 / 2)

我騎著摩托車在小鎮亂逛,父親曾開過的那家酒樓現在成了一個倉庫,他開的那家加油站已經被鏟平,規劃建成一個花園,阿太居住過的那棟小洋房,現在成了擠滿外來民工的大雜院,我最喜歡的那株玫瑰花已經枯得隻剩殘枝。而到了泉州,成剛的副手——後來留守廣電報當副總編的莊總拿著批文給我看,廣電報明年將關掉。

那個下午,莊總極力邀請我一起吃晚飯,“喝幾杯”,我找了個理由急匆匆地走開,其實我沒有所謂其他事情,其實我一出廣電報的大門就失聲痛哭,其實我怕,我怕他突然提及王總是如何為了這報紙操勞過度以致猝死,我怕他會和我同時情緒失控。

時光多殘忍,那個懦弱但可愛的父親,兢兢業業一輩子的所有印記一點都不剩下;那個過於狂熱、戰天鬥地的兄長成剛,短暫地燃燒生命,也就耀眼那一瞬間;而我深愛著的、那個石頭一樣堅硬的阿太,還是被輕易地抹去。太多人的一生,被抹除得這麼迅速、幹淨。他們被時光拋下列車,迅速得看不到一點蹤影,我找不到他們的一點氣息,甚至讓我憑吊的地方也沒有。

而對於還在那列車中的我,再怎麼聲嘶力竭都沒用。其中好幾次,我真想打破那個玻璃,停下來,親吻那個我想親吻的人,擁抱著那些我不願意離開的人。但我如何地反抗,一切都是徒然。

我才明白,我此前並不是接受旅遊這種生活方式,我那隻是逃避。雖然我反複告訴自己,既然人生真是個旅途,就要學會看風景的心情和能力。但我始終接受不了,活得這麼輕盈,輕盈到似乎沒活過。其實我並不願意旅行,其實我更願意待在一個地方,守著我愛著的人,生根發芽。

對那些我正在愛著或者曾經愛過的人,我希望你們明白,我多麼希望付出全部為你們停留,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們刻在我的骨頭裏,即使時光列車拖著我的肉身一路遠行,至少你們的名字和名字牽扯的記憶,被我帶走了,這是我對時間能做的唯一反抗。

說實話我一直不理解,也一直像個任性的孩子接受不了,為什麼時光這列車一定要開得這麼快,為什麼還要有各自那麼多分岔,我不知道我們這麼急匆匆地到底要去向何方?但我知道,或許不僅是我一個人在大呼小叫,那些靜默的人,內心裏肯定和我一樣地潮汐,我不相信成熟能讓我們接受任何東西,成熟隻是讓我們更能自欺欺人。其實那次我旅遊完回來,寫了另外一首詩叫《世界》:

世界都不大

我可以哪裏都不去

我可以在這裏

隻看著你

直到一切老去

很幼稚的詩,但我很驕傲,即使過了九年,我依然如此幼稚。這是幼稚的我幼稚的反抗。原諒我這麼感傷,那是因為,不僅是過去、現在的我,多想挽留住自己最珍惜的東西,卻一次次無能為力。但我還是願意,這麼孩子氣地倔強抗爭,我多麼希望能和我珍惜的人一直一路同行,但我也明白,我現在唯一能努力的是,即使彼此錯身了,我希望,至少我們都是彼此曾經最美的風景——這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反抗。

這文章也給一個朋友,我要對他說的許多話,也就在這裏麵。謝謝他,也謝謝時光,謝謝命運,雖然他們那麼殘酷,但終究讓我看到過風景。物都不可避免地有陰暗的一麵。想要活得輕鬆便要學著妥協,你在一篇博客裏也寫過“我不相信成熟能讓我們所謂接受任何東西,成熟隻是讓我們更能自欺欺人”。這樣滋生的悲觀情緒是不是不可避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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