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門依然沒有開。
看著時間,我知道中考過了,緊接著是我難熬的期末考,然後,終於放暑假了。
因為去了寧波一趟的經曆,以及從寧波帶回來的種種物什,我家意外地成了附近孩子新的聚集點。他們一遍遍不厭其煩地端詳著從城市帶回來的東西,不厭其煩地追問我大城市的種種生活細節。
我一開始很享受這次旅途為我身上添加的某種光環,然而,被問得多了,我開始覺得格外的厭惡,心裏想著,不就是那麼一個地方,值得這麼傻得神魂顛倒嗎?我掛念的,還是文展。然而,他家的門一直緊閉著。
眼看暑假過了一半了,我也已經失去耐心,趕走了想和我詢問大城市生活的玩伴們,又習慣性地把自己關在家裏,胡思亂想一些故事。
這個下午,我又躺在床上睡懶覺,突然聽到母親在和一個人高聲談論著什麼。那語調奇怪卻格外有力、堅決,我興奮地跳下床,果然是文展。
他走進來,兩手一攤:我做到了,我考上了在福州的重點中專,妥帖地過了分數線一分。我打敗了所有不看好的人。
我顧不上反駁他其中一些偏激的話,激動地大叫起來。我激動的不是什麼他可以去大城市之類的,所謂大城市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新鮮感,我激動的是,他活過來了。
但他依然很興奮地和我展望,自己將在城市裏展開的新生活。他還一字一句,很神聖地告訴我:“等一下,你陪我去趟居委會好嗎?按照學校的要求,我的戶口需要遷出這個小鎮,遷往福州這個城市。”
我當然表示同意。似乎是為了獎賞我對他的關心,他鄭重宣布:“我到城市後,會每周給你寫信,告訴你那裏生活的一切,直到你也可以去到一個城市。”
這對當時的我說不上是多麼喜出望外的禮物,但我知道,自己必須興奮地點頭。
文展最終以一個模範的樣子,啟程前往城市了。最終是他父親的朋友,用拖拉機把他送到車站的。當他拿著行李包要坐上拖拉機時,他的父母欣慰地哭了,似乎已經看到他光宗耀祖的未來。而一向和他家交惡的伯伯,也帶著全家來了,說了些祝福的好話,還特意交代:“以後要多關照我們家的孩子。”
文展像個已經要成功的英雄一般,一一慷慨地答應了。
要上拖拉機的最後一刻,他還特意轉過頭對我大聲地喊:“我在城市等你啊,黑狗達。”
我揮揮手,心裏為他依然最看好我而得意洋洋。
文展果然履行諾言,他離開後第二周我開始收到信了。
看得出他特意花了心思,信封是福州市市慶的紀念封,郵票也是市慶的紀念票,信紙印有就讀學校的名字和校標。
第一封信的內容,他主要講述了對城市的第一印象,以及他計劃的探險——他計劃在一周之內,借著課外時間,沿著一條主幹道,把這個城市的主要街道走一遍,並且感受下“一個城市是如何運營、滋長的”。
第二封信,他告訴我,他將進入一周的軍訓。軍訓是鍛煉人意誌的。這是種“聰明”、“可取”的教育方式。並且他覺得,意誌力是自己的特長,軍訓應該有助於自己迅速獲得班級人對他的尊重。
或許是軍訓的緣故,第三封信他延誤了一周。最終第三封信裏,他的口氣有些疲憊,他沒提到軍訓的具體細節,隻是說到“自己的兔唇成了一些庸俗的人惡意攻擊的重點”,“我知道,他們意識到沒法在其他方麵超越我,所以才做這麼惡意的攻擊”,“但我不會低下身去和他們計較,我知道,隻有比他們水平多出足夠的高度,他們才會恐懼到敬畏我。”
自此再沒有第四封信了。
我有些擔心,在等了兩周後,又去敲了趟文展家的門。出來應門的是他哥哥。他哥哥早就沒有讀書,在我印象中,他總以文展的反麵例子活著,現在正作為不好好讀書所以找不到好工作的代表,被父母嫌棄地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