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跳下馬來,望了一眼單雄信身後的死傷兵將,雖是含笑,但一雙眸子在火把掩映之下,卻帶著森森寒意,他來到單雄信麵前笑道:“單將軍好武藝。”單雄信一見他登時目眥盡裂,喝道:“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我生不能啖汝之肉,不過是二十年後,汝坐江山某再來!”
李世民笑吟這一句古歌從容走近,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世民與君父皆深愛將軍才能武功,營中諸將又多是將軍昔日兄弟,若是將軍肯與世民共平天下,與諸將再譜金蘭,君父何惜王侯之賞!彼時雲從龍,風從虎,將軍功業情義兩全,豈非人生快事?”他略有些作態的回目嗔了尉遲恭一句道:“誰讓用綁縛了?讓寡人落個輕慢英雄的惡名。”他說罷笑向秦瓊道:“叔寶怕是心疼了,這個人情寡人送你做,鬆綁。”
秦瓊上前默默解開單雄信的綁縛,他心中隻是不安,在最後一個繩結解開之前,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雄信的手。已是兩年不曾再觸碰到這隻手了,兩隻手上都是滾燙濕熱,粘著汗水鮮血。秦瓊緩緩擦去雄信虎口上的鮮血,那嶙峋崢嶸的骨節宛若剛鑄,默默凝聚的力量,已經讓他知道雄信心中所想,那是蒼龍之爪,便是死前一搏,亦會令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秦瓊低聲在他耳旁喚道:“二哥。”單雄信轉頭向他冷笑:“你主子的話,你不曾聽到?”秦瓊深吸一口氣,將那繩索拉開,單雄信肩頭一扛,將秦瓊用力一撞,已是抽出他腰間的金鐧,暴喝道:“唐童,納命來!”金器攜風雷之勢直向李世民刺去,秦瓊早已料到,身子一轉推開了了李世民,單手握住金槊便引向自己喉頭。
鋒銳的金鐧四棱割破了秦瓊的手掌,登時鮮血如細泉湧出,單雄信又驚又痛,奮力向後收住攻勢,金鐧堪堪點在了秦瓊喉頭。周圍諸將眼見秦瓊命在須臾,哪裏還顧得什麼結義的妨礙,兵器四出,羅成驚呼一聲:“表哥!”長槍當先刺到,將金鐧撞開,程咬金的板斧跟著劈下,張公瑾、史大奈、南延平的兵器也紛紛遞到,單雄信一個轉身,但聞叮叮咚咚之聲響不絕耳,金器相擊出的聲音激昂悅耳,便如琵琶妙手輪出的殺伐軍樂,又似胡笳十八拍錚錚鳴響,傲岸之中帶著淒涼孤絕的肅殺。
他這一轉身間,已是和每人都過了一招,單雄信站定,向踉蹌後退的李世民笑道:“這才是人生快事。”
方才與他過招的諸將臉上陰晴不定,都帶著幾分淒涼羞慚,他們終於無法再躲閃,和自己的兄弟刀兵相向。主公與結義之間不能兩全,單雄信用如此幹脆利落的方式逼迫他們抉擇現形。單二哥一世英豪,耐不得割袍斷義的瑣碎,便是這一聲兵刃響,四年兄弟情,昔日的同袍落到今日無衣的地步,他們哪裏還有袍可割,有義可斷。
徐世勣嚇得渾身冷汗,慌忙喝道:“快,快綁上!”他又頓足痛心道:“五哥,秦王誠心招納,你這是何苦!”眾軍士忙上前再將單雄信縛住,單雄信此番倒不反抗,隻是向徐世勣冷笑道:“昔日的排行,何必再提!我隻是奇怪,你降唐也不過穿衣吃飯,難道說李世民便予了你江山?”徐世勣來到他麵前,緩緩道:“我輩拚殺一世,為的不過是從一明主,封妻蔭子,名垂竹帛,五哥隻是怪罪兄弟們叛你,難道便讓兄弟們跟著你和王世充,做這敗軍犧牲麼!”
單雄信笑道:“好!三哥是爽快人,君等勝貴,吾向黃泉,各奔前程,各遂所願!”
李世民片刻間已恢複從容,上前笑道:“請單將軍到徐軍師帳中,軍師擺一桌好酒,兄弟們敘敘舊,好生開解將軍,或者單將軍就想通了。”命人將單雄信押下,李世民瞥一眼神情黯然的秦瓊,笑道:“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升帳,請諸位將軍到寡人營中少待,寡人換了冠服就來。”徐世勣想起李世民要與他打賭的話,心中咯噔一下,顧不得君臣之禮,一把扯住李世民的中衣袖子道:“大王要做什麼?”李世民回首一笑道:“軍師不消多慮,你且去迎賓,家務事麼,寡人自己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