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和徐世勣站在高處,清楚地看到秦瓊左支右絀中被單雄信掃落馬下,徐世勣又痛又憂,歎道:“大王,讓尉遲將軍下場吧。”
李世民凝眉不語,緊緊盯著被單雄信一人攪動的戰場,若不是親眼所見,單聽這戰馬嘶鳴,刀槍咆哮,怎麼也不敢相信居然敵手隻是一個人。唐營數萬大軍的黑潮,卻無法吞沒那一股赤紅色的漩渦,一個個生命被那暴戾的漩渦攪碎吞沒。馬上的將軍神勇若手執巨杵的韋馱天,凡塵中的兵將根本無任何還手之力,那匹戰馬不做任何停留,眾人隻來得及看一眼那虎豹天神一般的背影。他所過之處,便是積屍如山,哀嚎遍野,所有的陣法在這樣的拚命猛虎麵前完全失敗,那是猛風吹敗葉,驟雨打梅花。如同一把剜心的利刃,剜進了秦瓊的心中,現在衝著他撲來了。
李世民被這場景震懾,雙手因為血腥氣的刺激而習慣性的微微痙攣,下意識地便去摸腰間的佩劍,才發覺自己尚是一身中衣,啞然一笑,透了口氣笑道:“雖千萬人吾往矣,若不是來要我命的,真該喝一聲彩——可惜了。”
徐世勣歎道:“刑天舞幹戚,便是天帝也忌憚一二分,還是讓敬德去吧。”他心中總還存了勸單雄信歸降的心思,怕他殺傷唐軍太多,李世民不肯饒他。李世民終是點了點頭,徐世勣忙傳令調尉遲恭。
此時單雄信已殺過了西營,他胯下坐騎不比得黃驃馬,這般拚了命的回旋衝殺,片刻就不能支持,雙踢踏入了絆馬坑中,兩膝一軟跪倒在地。單雄信一個翻身滾下馬背,眾將士大喜,舉刀槍一起向他刺去。此時殺紅了眼也忘了秦王生擒的命令,隻見此人一領紅袍被血浸得淒豔非常,那上頭盡是自己同袍的血。
不料單雄信就地一滾,避開了一輪攢刺,他一個鷂子翻身跳起,大喝一聲拔出腰間的金頂棗陽槊,將兩個兵士打得腦漿崩裂。單雄信抹一把臉上的血水,索性一路步戰向前,兩槊擊處,紛紛兩側戰馬悲嘶跪地。單雄信殺到痛快處縱聲高歌:“灑血濺飛梁,猛氣上幹雲霓,仇黨失守為披攘!”
歌聲隆隆仿佛山崩城塌,讓唐軍禁不住打個寒戰下意識退卻了一步,單雄信將一人打下馬,複又翻身而上,提韁朝著亂軍踩下,眼看便衝到了高坡之下。他向上覷了一眼,程咬金羅成等人便覺心中升起一陣寒意,各自橫兵刃將秦王擋在了身後,想起昨日秦王臂上中的那一槍,仍是心有餘悸。
尉遲恭口中呼喝道:“單通休走!”棗紅馬迎風順勢從坡上衝下,單雄信大笑道:“一臣二主的黑胡頭!唐營中再無人了嗎!”尉遲恭大怒,道:“咱們兵器上分高下!”
單雄信深知尉遲恭的力道,卻是坦然不懼,策馬直迎上去,雙槊與剛鞭“錚”一聲巨響對撞在空中,轟鳴之聲如九天驚雷,數點火星在夜色中炸出,兩匹戰馬受不得這樣的衝擊,竟然失蹄跪倒。單雄信與尉遲恭雙雙躍下馬來,再一次兵刃相交,那刺耳尖銳的聲音讓高坡上圍觀的眾軍士變色,半截斷了的金槊飛出,單雄信虎口鮮血長流,踉蹌著退了一步,眼前的天色竟是驟然一黑,他扶著戰馬勉強站立不倒。
尉遲恭力道猶在羅成秦瓊之上,單雄信和他交那兩招,已經激得胸口陣陣劇痛,他強壓住不斷翻湧的氣血,喘息著笑道:“單某死前殺得敵軍數百,又得與如此猛士交手,死且不枉!”尉遲恭雖然將他擊敗,但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空落,道:“我敬你是好漢,不願你受辱,就此束手就擒吧!”
單雄信聽得身後馬蹄聲響,單聽那清健有力的蹄聲,他便知道是黃驃馬,更不願那個人看到自己狼狽之態。來此之前便已料到了這般結局,但多看秦瓊一眼,卻總難壓製心中的痛楚。他一生的事業隨著被鋼鞭打碎的金槊轟然墜地,一世的豪情也終於在這故人馬蹄中消溶瓦解,他並不回頭,長歎一聲將兩支兵刃一丟,道:“綁吧!”尉遲恭知他心高氣傲,不願他受傖夫之辱,親自上前用繩索將他綁縛。
秦瓊沿著遍地死屍追過來,卻看到這般情景,一時怔住,他翻身下馬,下意識地想要阻止,卻聽得蹄聲滾滾,是高坡上的諸將縱馬馳下。蒼龍入鎖,猛虎入籠,他們這些衣冠故舊們,便有勇氣麵對這敗軍之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