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回顧語言學界往事(9)(1 / 3)

王先生是較早重視並參加漢字改革運動的語言學者之一。清末民初,有少數幾位語言學者重視並參加了漢字改革運動。例如,勞乃宣提倡“簡字”,黎錦熙參加製訂“注音字母”,趙元任提出“國語羅馬字”的原則。但是,漢字改革一向不被看作是語言學的課題。王先生在一九三八年寫的《漢字改革》的“自序”中說:“漢字的優劣及改革後的結果,都屬於語言學的範圍。”這句話,奠定了漢字改革的學術地位。

他說:“漢字改革問題,在某一些觀點上看來,乃是政治上的問題;我對於政治素來沒有興趣。似乎是不配來參加討論的。不過,漢字改革的本身雖是一種政策,而漢字的優劣及改革後的結果,都屬於語言學的範圍。語言學者可以把它當作一個科學問題去討論,闡明了改革與不改革所產生的必然結果,讓政治家去討論它應否實施。”

對於漢字改革,一向有讚成和反對的爭論。王先生說,“無論讚成或反對,都把問題看得太簡單”,“我希望大家對這個問題的複雜性加以注意”。這是王先生給漢字改革運動敲的警鍾。可是直到今天,人們還是繼續犯簡單化的毛病,不是簡單地讚成,就是簡單地反對。

王先生說:“讚成的就說中國人讀了幾年書還不會應用文字,以至文盲太多,如果改為拚音文字,文盲就可以消滅了,學習新文字隻要一兩個禮拜就會寫會讀了。反對的就說漢字有幾千年的曆史,為中國文化的結晶,我們不忍中國未亡而文字先亡,所以漢字有保存之必要。這種說法無論讚成或反對,都是把問題看得太簡單,沒有把它的複雜性提示出來。因此大家都覺得事情容易辦。其實,隻要肯多費心想一想,就會覺得改革與不改革各有利弊,而利弊所關不僅在文字本身。所以這一個被別人說得很容易很簡單的問題,一到我的手裏便千頭萬緒,難於應付。我實在也隻能做到將問題及具體事實作係統的敘述,注重提出問題而不在具體建議。”

王先生站在“語言學”的立場上來談漢字改革,使中國的語文問題,從群眾運動發展為學術研究,開拓了語文運動的新境界。由此,漸漸有人知道,語文運動不能再滿足於簡單的宣傳,而是要重視科學性和客觀性,使運動和學術結合起來。

王先生說:“在本書裏,我固然沒有替‘存文派’辯護,但也沒有替改革派作積極的宣傳。因為宣傳的口氣越多,科學的態度就越不夠。凡是宣傳,就不免對於不利的事實有所掩飾,同時對於有利的事實有所誇張。掩飾與誇張,都會失了科學的真理。我因為把這問題的政治方麵撇開,不當它一種政治看待,自然也用不著掩飾與誇張。素來沒有政治興趣的人來談漢字改革,其缺點在此,其優點也在此。”

這些話是在五十年前說的。“自序”末尾注明“民國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三日,王了一序於桂林”。看了這本書,我感到王先生的改革思想非常崇高、深入、真誠、懇切!可惜五十年來,在一次又一次的語文波濤大起大落中,王先生的話沒有得到人們的認真傾聽。

《漢字改革》是一本袖珍小冊子,可是內容豐富,既有改革理論,又有具體方案。

他說,漢字有優點,也有缺點。優點主要是能超時代和超方言。可是,讀懂古書必須研究訓詁;方音讀書妨害語言統一。缺點主要是難認難寫。“當今的急務是把全國的文化水準提高,是在於用最有效的方法把現代文化灌輸到每一個國民的腦子裏。如果漢字是難學的,哪怕有一百個優點,也為功利派所排斥;如果有另一種文字比漢字更容易學習,哪怕有一百個缺點,也該為功利派所歡迎。”

談到漢字與文盲,他說:“人們因為中國人的文化水準太低,就歸罪於文盲太多;因為文盲太多,就歸罪於漢字的難認難寫。其實問題決不會是這樣簡單的。”在列舉文盲眾多有許多並非漢字的原因以後,他總結地說:“我們說了以上這一大段的話,無非要給漢字洗刷造成文盲的‘主犯’的罪名,並不想說它連‘從犯’的罪名也沒有。”

他認為,漢字改革“有三個很大的難題”:“第一是曆代書籍的處置問題”,“第二是語言的選擇問題”,“第三是新舊交替的問題”。五十年代以來,隻簡化了部分漢字,改用了拚音字母,沒有準備以“拚音文字”代替漢字,因此這三個問題可以說是還沒有發生的機會。

關於“漢字改革的可能性”,他認為,“語言文字都是社會的產品,隻有社會的大力量才能改造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