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生把“筆頭語”分為“文言”和“白話”,把“白話”又分為“語錄體”和“大眾語”。“語錄體”是半文半白、小腳放大。“大眾語”是生動活潑的自然口語。二十年代語文運動的爭論要點是:要“文言”還是要“白話”。三十年代語文運動的爭論要點是:要“語錄體”還是要“大眾語”。
這一次“論戰範圍從教育擴大到文學、電影,從各個日報的副刊擴大到周刊、月刊。場麵的廣闊,論戰的熱烈,發展的快速,參加論戰的人數的眾多,都是五四時代那次論戰以後的第一次”(《這一次文言和白話的論戰》)。
陳先生主編的《太白》半月刊是“大眾語運動”的實驗刊物。《太白》就是“白而又白”、“比白話還要白”,“太白”就是衝破黎明前的黑暗的“啟明星”。“《太白》半月刊的出現,一新讀者耳目:清新、剛健、潑辣、渾厚,可謂獨樹一幟。”(羅竹風:《悲憤與懷念》)
每次語文論戰,都不僅是文體之戰,同時也是思想之戰,而文體的解放是思想解放的先導。論戰的範圍不斷擴大,論戰的內容不斷提高和深入。可是,以語文為形式的時代思潮,在陳先生百歲誕辰的今天,依然在前進和倒退之間翻滾。
“文化大革命”造成十年浩劫(一九六六—一九七六),文化遭到史無前例的破壞,個人迷信發展到頂點,文字獄和語言獄折磨著眾多的知識分子。作為知識分子之一的陳先生無力再辦一個《太白》半月刊來反擊逆流了。當時他是複旦大學的校長,而校長親自主持的“文法、修辭、邏輯研究室”(後稱“語言研究室”)也不得不關閉。
胡愈之先生說:陳望道先生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是為民主和科學艱苦奮鬥的一生;他是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建設的曆史見證人和積極參加者”。
紀念陳望道先生逝世二十周年
陳望道先生是中國現代化和中國語文現代化的引路人。
他是《共產黨宣言》的第一位全文翻譯者。
他是革新中國語文的探路人。
他是時代波濤裏的中流砥柱。
他是現代青年的人格模範。
陳望道先生將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一九九七年十月二十日)
羅常培:繼往開來的語言學家
羅常培先生(一八九九—一九五八)是中國現代語言學的開拓者之一,他在中國學術史上有崇高的地位。他的大弟子們都是今天中國語言學界的重要人物,他們對羅先生的著作和學說已經作了精要的介紹。我這裏略談幾點在他生前我同他接觸中有關語文的幾件小事,從這些小事中可以看出他的高尚品德和大眾化思想,以紀念他的九十歲生辰。
“二戰”以後,羅先生和我由不同的職業渠道去美國。他起初在樸茂納大學、後來到耶魯大學講學。我在紐約銀行界工作。耶魯所在的新港跟紐約交通方便,我們不在一地而時常往來。
他來紐約,多次同當時住在紐約的老舍先生一同來到我家。他們二人是從小同學。老舍先生談笑風生、莊諧紛出;羅先生溫文儒雅、言必有中。有一次,羅先生和我一同去看老舍,途中他對我說:“我和老舍都是滿族,滿族在清朝自命不凡,到了民國變成自慚形穢,許多人甚至忌諱說自己是滿族,這都是不正常的心理。我和老舍一向公開自認是滿族,實事求是,從不隱諱。出生於不同民族,這是上帝的安排,有什麼可以自尊或自卑的呢?美國不也是許多民族共同建設一個國家嗎,為什麼中國有人要諱言多民族呢?”諱言多民族、隱瞞自己是少數民族,在戰後中國的某些人中間還是一種時常流露出來的舊思想。改變這種不正常的心理,是進行少數民族工作,特別是少數民族語文工作的必要準備。羅先生開風氣之先,在他指導下後來做出了少數民族語言研究的非凡成績。
有一次,他和老舍來到我家。內人張允和問他們要吃點什麼。他們說:“要吃粥,好久沒有吃到粥了。”我是帶了家眷去美國的,他們都沒有帶家眷。我們一同吃粥。吃完粥,羅先生偶爾發現我的書桌上放著一疊手稿。他問這是什麼。我說:“閑來無事,以玩弄速記為消遣。”他問:“誰的設計?”我告訴他,我想用同一種Gregg式的速記符號,記錄幾種不同的中國主要方言,不一定有實用,不過作為消遣而已。這引起了他的回憶。他告訴我,他年輕時候從事速記,做過國會的速記員,速記引起他研究語言學的興趣,後來就走上了語言學專業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