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孫叔敖三複令尹職 虞太傅重罪進囹圄(2 / 3)

莊王高叫道:“孫卿,寡人在此,快來歇息下。”

渾身沾滿汙泥的孫叔敖循聲望來,趕快撣撣衣襟,疾步過來,欲行君臣之禮。莊王攔住他道:“寡人與申卿伍卿微服私訪,賢卿這麼一鬧騰,傳開來豈不亂了工地的陣腳?賢卿這是在教兒子、兒媳吧?”

“回大王,兒媳是吃苦人家出身的,挖土擔土也還得法,兒子卻很生疏。雖說往日他也開荒種禾,但畢竟有家人搶著幹重活,故臣令他來勞筋骨、健體魄。臣將各段封人查核了一遍,見一切按計劃進展順利,才來教教他二人。”

莊王柔聲道:“賢卿,隨寡人回朝吧。潘將軍伐庸糜二國,不日凱旋還都,該廷議一下當如何犒賞三軍;另外,如賢卿所言,稅賦流失頗多,得一並商議對策才是。”

孫叔敖便陪同莊王步行至象路所在之處。莊王道:“賢卿,上寡人的象路,寡人欲與卿相談要事。”孫叔敖不得不丟下自己的小棧車,令孫歸生駕回。

孫叔敖正待上象路,卻見穀武子跑過來,服侍莊王上車坐下,又來扶自己上車。孫叔敖朝穀武子藹然笑笑,便坐了上去。

莊王朗聲道:“寡人欲將穀武子贈與你為貼身護衛,怎奈你不肯,寡人便留在身邊了。”

在象路裏,孫叔敖也始終執臣禮而視之,略顯拘謹。莊王道:“賢卿不必拘於禮節。寡人不明,險些陷卿於絕地。賢卿幾番沉浮,終是寡人愧對愛卿。如今風雲散盡,君臣一體,上下不疑。”

一番赤誠之言感動得孫叔敖熱淚盈眶,道:“大王之明,如日月懸天。臣幸遇蓋世英主,不然,何日能重睹天顏,供聖王驅遣?”

“賢卿啊,人心難測,難於知天。寡人何曾想到朝中有一個重臣心腸如此歹毒!”

孫叔敖自然知曉莊王所指何人。他猛然想起從潘鬻那裏得到的虞丘手令,遂向莊王稟報。莊王愕然半晌,道:“這般重要的物證,賢卿怎麼不呈與寡人?”

“臣還郢都後先忙於雜務,後忙於政務,一時沒想起此事。要不是大王提起,我至今還會忘於腦後。”

“路過賢卿府邸時,取與寡人吧。”

說話間,象路進了郢都城內。欲去茅門,必經孫叔敖府邸。莊王令穀武子停車,孫叔敖進府拿來錦囊,呈於莊王。莊王剛一拆閱,便不由得驚愕失色,道:“屈巫叛楚,攜夏姬潛逃至晉,有負寡人之寵信,該殺!這內中定有文章,屈巫定是知曉虞丘奸詐陰險之內情,故而屈巫必欲除之而後快。”

“大王聖明。”

象路途經令尹衙署,孫叔敖邀申叔時、伍舉入內稍坐一時。三人於值房坐定後,孫叔敖道:“如今楚國商貿不僅通於中原諸國,且通江達海,至異邦他國。楚物產豐饒,金銀銅鐵、兕象麋鹿、漆與漆品、絲綢、嘉木、珠寶,外輸贏利頗豐,然三金之府稅收不厚,何也?”

申叔時道:“偷逃賦稅者眾。治稅須從大臣始,須從貴戚始!”

孫叔敖一拍幾案,讚道:“好好好!大人所言極是。我意重課巨商大賈,且農人的田稅應減輕至十之一,遭水旱之災者應免納糧稅。何則?國已有九年之蓄,當常思富民之術。有道是,足寒傷心,民寒傷國。國富而民窮,民愛其國乎?”

伍舉拊掌笑道:“妙!令尹之策必令天下歡心,咱楚國霸業當更鼎盛!”

孫叔敖又道:“不知可曾將淮水榷關關尹蹇叔通緝拿至郢?”

伍舉道:“昨遇司敗費彤,道是已投入囹圄了。”

“好,從嚴審讞,尤其要將樊羽用免稅節之事審讞清楚!”接著,孫叔敖將已從樊羽處獲兩枚免稅節之事說與二人聽。“國舅不當得免稅之節,定是屈巫私與的。免稅節屬屈巫治下征官所管,征官也得一並查證。這些人膽子太大,視國法如兒戲。吏治吏治,關鍵在於治。治之則暫清一時,爾後猶如春草複生,日日月月年年常治不輟乃可。”

申叔時與伍舉俱道:“大人所言極是。貪墨之徒,代有出者,其根不斷。何則?利也。魚懸由於甘餌,勇夫死於重報,即貪利所致。”

卯時初,承天大殿內燈火通明。莊王頭戴切雲冠,身著絳衣博袍,端坐在丹墀之上。朝中諸位大臣在階下分列兩班站立著,左首那個位置卻空空如也。莊王轉首對伺候在側的宮宰胥隗道:“令尹怎麼沒來?”眾人正在詫異間,隻聽殿閽高聲喊叫道:“令尹孫大人到!”

孫叔敖跌跌撞撞地趨步進來,跪下後誠惶誠恐地叩首道:“微臣來遲了,罪該萬死!”莊王望下去,不禁吃了一驚,隻見孫叔敖顏色疲憊,再一細看,他渾身上下都糊滿了泥巴。莊王心下頓時明白了幾分,為使諸位大臣知曉,他厲聲道:“賢卿為何衣冠不整?從實講來!”

“臣有罪!有失臣道!”

“寡人要你從實講來,為何遮遮掩掩?”

“這個……臣從水利工地趕來……”

“哪來那麼多這個那個,從實奏來。若隱瞞半點,寡人絕不輕饒!”

原來這幾日孫叔敖天天通宵達旦地奔走於水利工地,督查指導,忙碌得不知天地日月。由於寒天日短,雨灑江天,他偶感風寒,發燒咳嗽。即便如此,他也不肯歇息片刻。冬日過去便是春耕時節,農時難違啊,必須搶在春耕前竣工才行。誰知天意弄人,一連幾日都是陰風怒號,雨雪紛飛,夫役們為躲避風寒,每日上工很遲。這般情形,孫叔敖哪能安心歇息?他索性將全家上下都叫到工地,迎著風雪一起挖土擔泥。這樣一來果然有效,夫役們見一國之尊的令尹都親力親為,工地上又現出熱火朝天的景象。昨夜他喚來封人,詢問工程進展,又親自查看各個工段的情況。直到天露曙色,他驀然想起該上朝了,才急急爬上棧車,急速往郢都城趕來,緊趕慢趕還是誤時了。

孫叔敖將上述事實大略講了一遍,中間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莊王聽罷,心內陣陣發酸,道:“胥隗,賜孫愛卿坐!”胥隗趕緊將一個錦緞坐墊放到孫叔敖身後,孫叔敖隻得遵旨坐下。

“眾位愛卿,今日早朝,寡人有兩件要事。一,潘愛卿征討庸糜二國有功,西南穩而無患矣。寡人賜潘愛卿封地三百畝,晉爵一級。餘下將校皆有功,援例皆應受賞。潘愛卿與眾將佐議出一案,上報朝廷,即行頒賜。二,國中之稅賦流失頗多。夫合天下之眾者,財也;理天下之財者,法也;守天下之法者,吏也。吏不良,則有法莫守;法不守,則財莫理。凡小民小販無權無勢者,各地市令、榷頭關尹恨不能敲骨吸髓,盡人無遺;凡與官府沾親帶故者,則可澤梁無禁。富商大賈,違者尤甚。何則?其人皆與朝中高官串通一氣,或結夥而為,或受其重賂。治稅賦,須從高官始,須從王親貴戚始!寡人即日發詔頒行全國,違者嚴懲不貸!此亦為整飭吏治中事也。”一番激昂之言說得大臣們渾身一凜,麵麵相覷。其實這些都是莊王與孫叔敖議後而定的國策。莊王繼續憤慨地道:“王親之中,居然有人持有免稅節!何人所予,寡人已責成有司查核,定當治罪!”莊王環視群臣道:“眾位愛卿有何看法,請盡言之。寡人不信一言興邦,一言毀國,願聽諤諤之言。言者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