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宮正庶子急急來稟道:“大王,大王,環列之尹養將軍說有十萬火急的事要麵見大王!”
“告訴養將軍,寡人於路寢受其覲見。”
路寢大殿裏,莊王坐在丹墀上,養由基奉命席地坐在階下的瑤席上。
“大王,孫叔敖大人的冤情已然大白了。”
此言一出,莊王的目光比往日亮了幾倍,急切地言道:“愛卿快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養由基便將蒯通所言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末了道:“啟奏大王,臣以為當傳蒯通前來,大王親自詢問,以質證虛實。”
“賢卿言之有理,宣他進殿!”
旋即蒯通被帶上殿來。他平生第一次麵見莊王,戰戰兢兢,如臨深淵,以至汗出如雨,跪地俯伏,不敢抬起頭來。
莊王顏色霽和,溫言相與道:“你不用害怕。諺雲:迷而知返,得道不遠。你從實講來,寡人不會為難你。”
蒯通擦擦額上的冷汗,磕磕巴巴地開言道:“小人該該……該死……”
莊王藹然安撫道:“你不必急,慢慢想,慢慢講即可。”
慢慢地,蒯通講得順暢了。他說道:“太傅從伐鄭前線千裏還都,就親自宴請我們一班門客。第二天,太傅的家臣吩咐我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將有事,求諸眾。這段日子不得外出!’還給每人發了五銖金。忽一日,家臣十萬火急地令小人如此這般。小人趕緊換上兵丁衣裳,速速趕往王城茅門。見令尹追趕什麼人至此,小人便與眾門客一起按家臣吩咐,立即跪下高呼。令尹急得連連跺腳,真是有口難辯。忽然人群騷動起來,說是大王領著兵馬來了。有人喊趕緊逃,小人叫穀武子扯住,差點逃脫不得。後來小人聽說令尹去職了,這才知道太傅的用心。那些日子小人獨夜自煎,感到有愧於天地神明。”
“你說的句句都屬實麼?”莊王情知蒯通所言並不虛妄,臉上不威不怒,胸臆間卻怒濤洶湧。
蒯通賭咒發誓道:“小人若有半句不實之詞,甘願受鼎鑊之刑,滅九族我亦不悔!”
“據我所知,太傅不是這樣的人。他忠君大賢,路人皆知,若構陷朝中大臣,罪不容赦!”養由基有意拿話激蒯通,要他道出虞丘麵似忠賢、內藏奸詐的事實,便故意厲聲斥責道。
蒯通急了,倏地梗著脖子道:“大人,小人雖說是一介草民,卻也是個有血性的人。舉人不譽,毀人不謗,從來不會以謊言迎合於人!”
莊王暗暗稱奇,想蒯通果然是條剛直漢子,可招而不可謗,可棄而不可慢。
隻聽蒯通言道:“大人,自打孫大人官拜令尹以來,太傅便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先是結好於令尹,願將他的女兒許與令尹家公子為婦。此事未果,又暗結大夫屈巫,屢屢設計暗算令尹……”
“有何證據?”養由基又問。
蒯通冷冷一笑道:“大人所言,自然有道理。太傅與人謀劃,小人當然不會在側,但小人曾偶爾聽到太傅之言。一次,我從書房外經過,聽得太傅與家臣密議道:‘孫叔敖貶罷我兒,此仇不報……’勸進事發之前,我又聽到太傅與家臣密議,道:‘此計甚好,將其誘至茅門前就好辦了……’這難道不是證據麼?”
“你言屢屢,也不過勸進一事吧?怎麼說自打孫大人官拜令尹以來雲雲?”養由基又發一問。
“大人知道大王築壇拜相時,旗杆為罡風吹折之事麼?那並非罡風吹折,而是小人奉命而為,意在叫大王誤以為此乃天意,不當擢拔孫大人,投芥蒂於聖懷。”
“哦?果真如此?可是口說無憑啊!”養由基故意刺激蒯通道。
蒯通一指額上的疤痕道:“這就是當初以頭觸旗杆時留下的印記。”
“啊!”
蒯通繼續言道:“幾年前的一天夜裏,大王與樊娘娘私訪孫府,想必隻有大王知道此事吧!太傅知道後,遂令門客先用麻藥拌肉,將令尹府上的茹黃犬麻翻,令相貌與令尹相似的門客扮成令尹蒙騙大王;趁東門柳給令尹送飯時,又令門客扮成東門柳……還有從雲夢深處逐出隨兕,將它趕到大王麵前,皆太傅遣人所為。他道孫大人心地良善,見大王殺之,必奮力奪為己功。三金之府失竊,亦太傅授意家臣與屈巫大人相與之謀……教唆國中童兒傳唱誹謗大王的歌謠……幾次欲殺潘鬻滅口……路阻潘鬻不使其按時歸法場……金步搖之事……皆係小人遵命所為……”
蒯通將自己所知之事倒個罄盡,雖然先後順序顛倒,但是所言之事無一虛妄之言。說罷,蒯通又道:“小人已經將內情悉數奏於大王了。人活於世,不在逆順,以義為斷;不在憎愛,以道為貴,我無麵目再見太傅。然不盡泄其謀,無以昭令尹之雪,無以順國人之心!罷罷罷!大王,將軍,小人去也!”蒯通一躍而起,大殿內耾然一聲,他已觸楹柱而倒,血濺如噴。
莊王駭然瞠目,下得丹墀,蒯通已是氣絕身亡。莊王凝視良久,感佩道:“真義士也!養將軍,厚葬此人!穀武子亦為古今少有之義士,將他調來當寡人的親兵吧,寡人定厚待於他。”
“臣謹遵大王旨意!”養由基答道。
“傳胥隗!”莊王喊道。
宮正庶子急急地撞進殿來,道:“奴才在,大王有何旨意?”庶子翻動著那雙老鼠眼,惴惴地靜候著莊王吩咐。
“傳胥隗來,令各大臣速速進殿廷議!”
“奴才遵旨。”以往這類傳旨跑腿的事兒,大王瞅見誰就是誰了,今天卻不要自己出麵,一種不祥之兆湧上心頭,庶子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