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姬屏退侍伺在側的一幹宮人,道:“我王英明。打死年輕後生的,是一夥不知從哪兒跑來的人眾;圍攻茅門的兵丁,也不知是打哪兒跑出來的,卻又突然跪下,擁護令尹為王為君。這恐怕是同一夥人,不然怎麼那般奇巧?說不定那教唆樊羽往宮裏逃的人別有用心,意在設下連環套,逼大王扳倒孫卿。”
“嗯。說下去,寡人還想聽聽。”
“自打孫卿入朝為令尹,樁樁大事無一不切中時弊,無一不利國利民。國家始顯中興氣象,霸業始盛,就一直有人想將他扳倒。似乎朝內有人深藏不露,不停地使出鬼蜮伎倆,暗算孫卿。望我王格察。”
“嗯,此言不謬。寡人原以為朝中大臣皆寡人股肱,與寡人皆無二心,誰知大錯特錯了。”莊王此話說得有幾分沉痛。
宮門外宮正庶子大聲稟報:“啟奏大王,太官與食監送膳食來了。”莊王聽了,如風過耳,繼而心有所動。
“進來吧。”樊姬替莊王回答道。
太官與食監領著幾個小內侍,呈上香氣四溢的肴饌,莊王卻沒有心思用膳,一揮手又令他們端了出去了。
莊王如猛虎在牢,煩躁地來來回回踱步不停。這時,宮宰胥隗提著一個銅觥輕輕地進來了,觥裏盛著熱騰騰的鬼蓋湯——即今人所說的人參湯。
莊王胡亂飲了幾口,渾身熱汗沾衣,便推門出宮去了。鳳翔宮裏隻剩下樊姬與宮宰胥隗了,胥隗躬身說道:“娘娘,奴才欲向大王說清許姬流產一事,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本宮已經想明白了,此事不說也罷。”
胥隗訝然道:“娘娘,你蒙受了這天大的冤枉,為何不向大王說清楚呢?”
樊姬輕咬紅唇,沉吟半晌,輕輕揮揮手道:“大王忙於國事,無心飯食,本宮不能為大王分憂,哪能再讓後宮之事打擾大王?”
“哎呀,娘娘,你心腸太軟了。大王出征時你不叫奴才說,怕大王分心;如今大王凱旋了,你還不讓奴才說。不說清楚此事,洗刷自己,還你一個清白,豈能叫大王信賴娘娘?”
“不!”樊姬眼中已經淚光點點,“大王征戰數月,還沒好好喘口氣,便到鳳翔宮來,足見大王不忘舊日夫妻情分。”
“娘娘仁德寬厚,應因人而轉。遭到如此陰毒的算計,尚寬宥不較,後宮豈有寧日乎?”
“你們所談何事?”莊王竟然尚在宮外徘徊,聽得宮裏對話,複又走了進來。
樊姬趕緊拭去眼角的淚痕,強顏笑道:“大王,臣妾這兒再大的事也是小事,江山社稷之事才是天大的事。臣妾望我王不必介意後宮小事,臣妾自會處置妥當,不叫我王分心。”
“寡人欲知之!”莊王怒氣一發,聲如雷鳴。
樊姬怕莊王一怒之下,後宮將會紛亂不已。她心裏想的是,厚待於人之為德,有德則事安,事安則承平百年,伺機點悟許姬,她或可醒悟。
“大王息怒。後宮之事,乃臣妾之職也,不必擾惑我王之心。”
“哼!”莊王一跺腳,瞟了一眼樊姬,大步跨了出去。
胥隗惴惴地說道:“娘娘不若通通告訴大王算了,也免得大王生氣。”
“稟報給大王,後宮就得風起雲湧,少不了人頭落地,我豈忍心乎?”樊姬歎息一聲道,“寧可大王遷怒於我,我忍了算了。大王乃蓋世英主,血性剛烈也屬常情,不必計較。至於許姬,她若能悔悟,則不必耿耿於懷;如若不然,她就是自取其咎了。”
莊王出得鳳翔宮,經涼風一吹,頭腦便冷靜下來了。偶一抬頭,不覺已經走到鳳陽宮外。許姬正與宮正庶子說著什麼,笑聲頓起。莊王忍不住推門跨了進去。
聽得宮門響,許姬與庶子以為是宮人,依然竊竊而言。莊王疑心大增:庶子不是說許姬落下病根,病怏怏的麼?怎麼還歡聲笑語,精神百倍?
“你二人聊些什麼呢?”
許姬與庶子聞言抬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一齊跪地叩首。許姬嬌喘喘地顫聲說道:“臣妾不知大王駕到,有失遠迎,望我王恕罪!”
庶子道:“奴才該死,竟不知大王駕臨。”
“你們剛才相談甚歡,說些什麼呢?”莊王冷峻地逼視著許姬道。
“這個……”許姬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庶子眨巴著那雙老鼠眼,道:“為給娘娘治病,我編排太醫那裏有個有趣的藥方兒,說裏頭須有一百個男童尿,一百個女童尿。娘娘說,那不得叫人惡心死了,說著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難得娘娘破顏一笑。”
“少在這兒聒噪!滾!”
莊王見許姬一副顰蛾對影的模樣,頓生憐愛之情,過去一把將許姬攬在懷裏。
“哎喲!”許姬突然驚叫一聲,慌忙抽出手來,直朝手背上吹氣。莊王托起那隻柔若無骨的玉手,見手背上尚有血滲出,忙問道:“愛妃,手背怎麼被劃傷了?”
“妾無聊了,吃鮮桃時想玩點花樣,將桃子往空中一拋,揮刀當空一劈,不想用力太過,竟將手背劃著了。”
這刀痕看起來很蹊蹺,許姬所言也不大合情理,莊王心下頗疑。他見侍女蘅芷臉色蒼白,遂斥道:“蘅芷怎麼不伺候好娘娘?”
“奴婢當時不在場,不知此事。”蘅芷趕緊跪下,嚇得瑟瑟發抖。
“當時妾令蘅芷到宮外采蘅草與江離裝點內室,故而她不在宮內。”
莊王狐疑地看看許姬,複看看蘅芷,道:“既然你身體欠安,寡人回自己宮裏吧。”
直到莊王離去了,許姬才長出了一口氣,又警告蘅芷道:“若敢胡說半個字,小心我把你亂棍打死,喂囿遊裏的豺狼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