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臣有一事要奏!”將軍養由基忍不住大聲道,“臣迎接大王趕至茅門,沒見兵丁攻打茅門。那些吵吵嚷嚷要攻進茅門的純屬烏合之眾,一見大王率兵馬趕到,就像綠林強人,打一聲呼哨就風飄雲散了,絕不是我楚國訓練有素的兵丁。這些與右尹所述不符。”
“那麼我問你,按你的意思,該怎樣處置此事?”公子嬰齊問道。
“行逾矩,蓋有因。”養由基道,“臣願以身家性命擔保,孫大人未曾有非分之心。罰其俸祿可也!”
“養將軍言之有理,然豈可處罰?”大夫伍舉激烈抗言,“細究始末,孫大人實是中了圈套。朝廷裏有人設奸計,意欲殘害忠良,欲去我王股肱,居心之險,勢如吞天。望我王明察!”
伍舉此言一出,整個路寢大殿猶如烈火烹油、鼎中爆豆,群言洶洶:“啟奏大王,構陷於人者,必須揪出,去掉朝廷之患!”“啟奏大王,鬼蜮不除,國無寧日!”“大王,孫叔敖謀反之象已顯,不嚴懲何以正朝綱?”“大王親眼所見,圍攻茅門,眾人勸進,欲取大王而代之,其罪當誅!”“厲法禁,自大臣始,則小臣不犯矣。”“太子之馬曾踏破茅門之皿,尚且依法治罪。不論孫叔敖是否謀叛,圍攻茅門仍是大罪,當治,豈可避乎?”
莊王仔細傾聽群臣的各種議論,漸趨冷靜,頭腦也越發清晰,看看孫叔敖,見他仍是坦然鎮定。莊王想:孫卿居是官,專利國家,不為身謀,與寡人遇合,天下之事迎刃而解,楚國霸業所以興,此等良臣,怎麼會有謀反之舉呢?然而事已至此,別說按謀逆罪懲處了,就是按《茅門法》也不是斬其車轅、殺其禦者能了結的。不懲處則視法度如兒戲,何以治國導民、號令天下?罷罷罷,這樣處置罷:“孫叔敖,寡人免你令尹之職,待此事查明後再作區處。你可以歇息一段時間,亦可寄心鬆竹,取樂魚鳥。你聽明白了嗎?”
“臣謝大王不殺之恩!”孫叔敖急忙跪下,涕泗橫流道,“臣遵旨!”
散朝時已交申時。這時暮春已過,初夏將臨,赤雲崢嶸,斜暉映於宮牆之上。莊王由宮正庶子伺候著盥洗畢,換上常服,也不乘坐輦輿,龍行虎步而去。庶子急顛顛地趕緊跟上,將莊王領往樊姬的鳳翔宮。
“你怎麼將寡人往樊娘娘那兒領?”莊王問道。
自打莊王怒斥過樊姬,隻要是宮正庶子伺候他就寢,必然按著他的心思,將他領往許姬的鳳陽宮。
“這個……”宮正庶子支支吾吾起來,也算他腦子轉得快:“畢竟大王與樊娘娘恩愛有加,天下皆知樊娘娘襄助大王成就中興霸業。這個……”
“怎麼吞吞吐吐的?這個什麼?嗯?”
“自打那一次,這個……許娘娘落下病根,如今貴體欠恙,不宜伺候大王。”
“唔。你飛車趕至郊外,報稱令尹謀反,是奉誰人之命?”
“奉太子之命。太子說,令尹仿效當年鬥越椒故事,欲行篡逆之事,罪惡滔天!”太子當時是這樣命令的不假,庶子卻不肯說出自己是奉了許姬之命才將茅門之變稟於太子的。
“哦!”莊王盯著庶子,直看得他惶恐汗流。停了半晌,莊王方才言道:“罪疑唯輕,功疑唯重!”
庶子不懂莊王所說的這番話,豈敢接語?到了鳳翔宮,庶子就欲報大王駕到。莊王連忙阻止,原來他聽到裏頭傳來樊姬嚴厲的訓斥聲:“你闖的禍還小麼?平日裏你是不是仗著背後有我這個姐姐,為非作歹?那一年你抗稅不交,還是令尹派出兵馬,圍了你的府邸,你才肯放點血來。你與屈巫幾個人攪在一起,盡幹些鼠盜狗竊之事。你當我處於深宮,不知道你幹的這些勾當?我心裏明鏡似的。你若不懸崖勒馬,誅滅九族之時,看你有何麵目去見地下的祖宗!”說到後來,樊姬竟嚶嚶地哭將起來,又道:“祖上三生有德,姐姐才得以服侍仁德的大王。如若遇到一個無道之人,你我焉有今天?”
莊王略略遲疑一下,便大步邁了進去。樊姬一見大王著常服來臨,便行了夫妻之禮。禮畢,她急忙背過身,抬起衣袖將眼淚拭去,回過頭來強顏歡笑道:“大王征戰已有三月,備嚐艱辛,妾日夜懸心。”又對庶子道:“速傳太官給大王預備饌饈,另備一觥香茅酒來。”庶子遵命,急急跑了出去。
“愛妃不必忙碌,寡人現在不感腹中饑渴。”
樊羽跪在地下,紫色博袍好像被人割去了一塊,狼狽不堪;又被姐姐訓斥了一通,麵如死灰。莊王親臨鳳翔宮,他嚇得大氣不敢出,唯有埋下頭去。
莊王轉向樊羽,厲聲問道:“你親手打死一個年輕後生,可是真的?”
樊羽渾身一震,哪敢隱瞞,戰戰兢兢地回答道:“人是我第一個打的,可是不知打哪兒跑來一幫陌生人,一擁而上,就就……釀成了命案。”
“就是說,人不是你直接打死的。那你為什麼要逃跑,還偏偏往宮裏逃呢?”
“有人喊,藏在府裏不保險,會被令尹抓住,唯有逃到宮裏娘娘這兒才沒有性命之虞。”
“那麼你為什麼要動手打那年輕後生呢?從實招來!”
莊王步步緊逼,問的問題卻與樊姬如出一轍。樊羽鬆了口氣,編排道:“我販賣到齊國的漆革錦緞虧本了,衝夥計動怒發火。哪想出門就見到一個年輕後生,瞅著我好像在恥笑我,我便將氣撒到了他的身上。”說罷,樊羽左右開弓,扇了自己兩個耳光。
“行了,你也不必演戲了,寡人姑且信你你一回。趕緊出宮找到死者親屬,料理安葬事宜並且給予賠償,須令死者一家滿意。如若不然,籍沒家產,囹圄伺候!深宮不是你久留之地,趕緊出宮去吧!”
樊羽聞言,仿佛死囚得到大赦,連連磕頭謝恩退去。
莊王心意沉沉地對樊姬說道:“孫卿去職,寡人於心不忍,總覺得這事兒好像是什麼人設的套兒,必須查個清楚。寡人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去掉一個賢良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