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叔敖奉莊王之命,率一廣兵馬車乘,曉行夜宿,趕回郢都。不料至息縣時,天降大雨,連日不斷。阡陌壟畝中,禾稼被浩浩濁水淹沒,農人哭於野。孫叔敖於心不忍,便對眾將士道:“遇民急難,熟視無睹而過者,與賊何異?”遂率兵丁築壩攔水,疏浚溝渠,引水入河,苦戰五日,解除了水患。農人感激涕零,殺豬宰羊以勞王師,哪知孫叔敖率兵馬車乘已離去半日了。
進入申縣地界,風景迥異,到處山清水秀,林木蔭蔭,一派怡人景色。到了一處平野,孫叔敖見兵丁們麵露疲憊之色,便命在此歇息一個時辰。此令一出,兵丁們一陣歡呼。樹蔭下,河渠裏,到處都是他們歡快的身影。一個壯碩兵丁領著一撥小卒躍身上馬,張弓搭箭,追逐獵物去了。不消一刻工夫,飛禽走獸已經掛滿了戰馬。“華舒好箭法!一射一個準!咱們可以吃一頓美味了。”
一個兵丁忽然指著天邊飛來的一隻大雕道:“快!華舒,一隻好肥碩的黑雕。快射下來!”
那黑雕在頭頂上盤旋有頃,華舒彎弓仰望,卻不發箭,他認出那是虞府的鑽天箭。這時,不知從哪兒來了一個褐衣人,彎弓射箭,鑽天箭哀叫一聲,逃逸而去。華舒見狀,策馬緊追過去。那褐衣漢子收起弓矢,亦飛奔追去。鑽天箭歪歪斜斜地掙紮一番,墜落到地上了。褐衣漢子搶先將黑雕捉在手裏,細看它的腿上竟縛著一個錦囊,便解脫下來,藏在衣袖內。
華舒追到了跟前,喝喊道:“你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還不將黑雕腿上的錦囊拿出來?”
褐衣漢子道:“什麼錦囊不錦囊的,你胡說什麼?”
華舒怒道:“我看得清楚明白,黑雕腿上明明縛著一個錦囊,你搶先一步摘了下來。”
“你說我摘下來的,就是我摘下來的,你要怎樣?”
“你是何方野種,竟敢與軍爺搶奪黑雕,還藏起它腿上的錦囊!”
褐衣漢子罵道:“你個該死的,嘴巴放幹淨些!”
“你是不是前麵這個莊裏的人?姓甚名誰?說出來,我去找你們的裏公去。”
“什麼裏公不裏公的,他管不著。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潘鬻是也!”
“哈哈,潘鬻!隻聽說郢都城有個潘鬻,哪曉得這鄙野之地也有個潘鬻!”
“老子就是差點成了刀下鬼的那個潘鬻,從郢都遷來的。”
華舒暗自吃了一驚:我的天爺,怎麼在這兒遇見這個曾經轟動一時的人物?他的口氣便軟去一半,道:“你要它幹什麼?快還給我!”
“憑什麼要還給你?”
“它在我頭頂上盤旋,明明尋的是我,有急事要告訴我。理當物歸原主!”
“我更想知道它裏頭藏著什麼勾當,不然你何以要得這麼急?”潘鬻說罷,拾起那受傷的黑雕,揚長而去。
華舒正待追上前去,不料征鐸之聲驟然響起,遠處傳來喊聲:“令尹傳令,速速回轉原地!”華舒怕把事情鬧到令尹那兒去,隻得眼睜睜地看著潘鬻大步離去。
打獵的這夥兵丁拿著獵物回到歇息處,孫叔敖嘉許道:“一個個好身手,斬獲甚豐嘛!若不是即刻用膳好趕路,你們可以馳騁一番了!呃,我遠遠看到你們為一隻黑雕與什麼人爭執,卻是為何呀?”其實他隻不過是隨便問問。
一個嘴快的兵丁搶著答道:“令尹大人,那黑雕本在華舒頭頂上盤旋,似乎認出了主人,就要落下時,一個本地漢子一箭將它射了下來。”
另一個兵丁生怕落後,搶過話頭道:“我們正待將它拾起,那漢子搶先一步捉住它了。還有奇的哩,它腿上竟縛有一個錦囊,也被那漢子搶了去。”
孫叔敖愕然道:“啊?這黑雕是誰家的,它來找誰的?”
華舒真恨這幫快嘴快舌的家夥,不得不以實相告道:“這個……是虞太傅府上的。”
孫叔敖一驚,道:“這麼說你認識它?”
“是,令尹大人。它還有個名兒,叫做鑽天箭。”
“那一定是已經回到郢都的太傅令它尋你,有什麼緊要事情吧。”
“小人不知。可惜錦囊叫那漢子搶跑了,連鑽天箭也給搶跑了。”
“聽那漢子的口音是本地人吧?”
“回稟令尹大人,他是郢都人氏,名叫潘鬻。”
孫叔敖大吃一驚,想不到潘兄果真舍棄錦衣玉食的富貴生活,跑到一個避世的地方當起了農夫。那麼那隻黑雕的腿上所縛的錦囊究竟藏著什麼呢?他本待去尋找潘兄敘敘舊誼,再將錦囊裏的秘密探個究竟,怎奈路上耽擱不起,隻好心有不甘地作罷。
在離郢都北門尚有二三裏時,打城裏急速奔來幾乘車駕,為首的是一乘錯金嵌銀的軒車。那軒車馳到孫叔敖跟前時戛然停下,大夫申叔時從車上下來,雙手一揖道:“卑職備有幾樽薄酒,專門趕來為令尹大人接風洗塵。請!”說完他領著孫叔敖等人轉過一片竹篁,隻見林間擺著一排放了美酒佳肴的幾案。
二人相隔三月有餘再聚首,仿佛兄弟重相逢,對斟對飲,相談甚歡。最先說起的自然是戰事。申叔時道:“哦,忘了告訴令尹大人了,接驛傳馳報,大王今日還都。”孫叔敖笑道:“本來大王讓我先期還朝,竟然是前後腳的事。”接著話題一轉,到了屈巫身上。申叔時道:“大約七八天前吧,夏姬以前往舒國尋襄老屍骨為名離開了郢都,屈巫則在城外三十餘裏處與之會合,然後二人一起逃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