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關老夫什麼事?”萬萬沒想到,虞丘竟將自己撇得一幹二淨。
“太傅既然這麼說,那好吧。”屈巫憤憤地說道,“真到了那一天,台前幕後我也不用給什麼人掩著遮著了,一一從實道來。引頸受戮的,恐怕就不止我屈巫一人了。”
“老夫就不明白了,這事兒怎麼就扯到我的頭上了呢?皇天後土,人神共鑒,我並沒有叫你做什麼不軌的事情呀!”
屈巫也不客氣,兩眼噴火,直直地盯著虞丘道:“當年向潘鬻行賄,不是老太傅的主意麼?真到了那個時候,晚生也顧不了許多了,來個竹筒倒豆子,全都說出來!”
“嘿嘿!”虞丘冷笑兩聲,“錯矣!老夫壓根就沒有說過隻語片言!要不是你今天跑到我府上求教於老夫,老夫還被蒙在鼓裏哩!”
“不錯,老太傅並沒有直接與我談賂潘一事,而是叫虞季跑到我府上商談的。”
“如果坐實的話,也是犬子虞季的罪愆。”虞丘端起酒樽,慢條斯理地啜飲幾口,而後捋捋胡須,擲地有聲地說道:“那也得按法從事!法若行於賤而屈於貴,天下將不服。為江山社稷計,我將大義滅親!”
“我當時問過虞公子,他道:‘這正是家父叮囑的。’”屈巫橫下一條心,當麵揭穿虞丘的謊言,看他還有什麼話說。
虞丘勃然大怒,道:“那個畜生私底下幹的好事,每每搬出老夫來。屈大人既然口口聲聲說是求教於老夫,怎麼盡說些子虛烏有的事情?如果大人真心求教,如今大王禦駕親征,正是風雲際會的絕好時機,老夫就送你四個字:雄鷹展翅。這也是與大人在申呂之地時所寫的那個字的意思。”說罷猛地一轉身,朝門外高喊一聲:“來人!送客!”
屈巫這才真正懂得什麼叫深藏不露、老奸巨猾,他連虞丘的骨頭都看清楚了:什麼風雲際會、絕好時機,分明是說大王離開了郢都,你要抓緊這段難得的時機,有所作為;什麼雄鷹展翅、四字箴言,分明是遠走高飛。屈巫氣衝衝的,幾步就跨了出去,心裏罵道:“你要叫我不得好活,我就叫你不得好死。咱們走著瞧!”
承天大殿沐浴在融融春暉裏,益發顯得崇峻而巍峨。在楚,春日之神叫少陽,又叫東君。時在中春,陽和方啟,東君臨空,萬物更新。
承天大殿前是幾丈寬的白玉鋪設的大道,大道左為太廟,右為社壇。這兒平時甚是寂靜靜穆,是日卻紫煙繚繞,香氣氤氳,鍾磬金石之聲傳於高牆之外,城中人聽聞,都說:“國有大事了!”
原來此日乃龜卜伐鄭之日。莊王率朝廷百官肅立於太廟前,司禮儀者乃令尹孫叔敖。隻見他笄綰發髻,兩側垂纓,絳紅博袍加身,腰間隻束一條大紅寬帶,並無玉佩——雖然煥然一新,終是以簡樸為要。
辰時整,消息從歲時令那兒傳遞而來:“吉辰到——吉辰到——”
孫叔敖立即高聲道:“同與大王拜祭太廟的群臣聽著,俯於地,跪向太廟,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拜畢,孫叔敖手捧簡冊高聲唱道:“我將我享,維牛維羊,維天佑之,日靖四方。伐鄭凱旋,伊嘏先王,既右饗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於時保之!”
“辰時三刻將龜卜,吉凶禍福皆有天命之示。大王霸業之興,不以殺伐為要,而以信義與德服天下,天必佑之。”孫叔敖聲音清朗,款款道來。
辰時三刻,龜卜時辰至。按禮,龜卜乃三人所為。但是卜尹沒有資格參與,隻能預先做些準備,以便貞卜者涖卜以占兆。在靜穆的氣氛中,莊王、令尹孫叔敖、大夫申叔時,徐徐步入太廟。卜尹雙手托盤,從龜室裏緩步而出,到莊王麵前跪下,朗聲道:“臣請大王貞卜。”
孫叔敖上前,替莊王接過漆盤,將上麵的紅錦輕輕揭去,一隻扃藏三百載的龜甲便呈現在他們眼前。三人恭敬如見神明。孫叔敖敬慎地將龜甲朝北置於案上,用清水淨手,朝楚國先祖像虔誠三叩首,然後從卜尹手裏接過五寸長的白玉長靈???來,高舉過頂,默禱東皇太一諸神祇,向龜甲用力劃去。莊王與申叔時屏氣凝視,但見那龜甲上漸漸顯出一條紋線來,其直如矢。孫叔敖長出一口氣,趕緊跪奏道:“大王,上上之吉。合《易》之六二爻辭:‘直、方、大,不習無不利。’直者,順也,出師合天理、順人情;方者,方位朝諸北,得其所當;大者,無一念不直,無一事不方。伐鄭之舉方正,賴我王厚德保民,伐鄭正當其時,天佑我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