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初。”
劊子手疾步過來,跪下稟報道:“罪犯潘鬻未見母親,他要小的替他求大人開恩,準許他回家看母親一眼,然後再回刑場,死而無憾。”
主斬官司敗費彤驚異地反問道:“他要回家看他母親最後一眼?”
“是的。他說他母親定是病了,不然何以不來與他訣別?他求大人法外施恩!”
費彤知道潘鬻與孫叔敖乃是世交,遂轉身對孫叔敖道:“不知令尹大人意下如何?”
孫叔敖理解潘鬻的心情,反問費彤道:“那麼大人是個什麼主意呢?”
“潘鬻這一要求亙古未聞,還是由大人做主吧!”
孫叔敖知道費彤有意推脫,略一思索道:“現在離行刑之時尚遠,我覺得可以答應他思親之請,但必須奏稟大王恩準方可!”
說罷孫叔敖疾步向望氣台下走去,高聲叫道:“啟稟大王,臣有要事相奏。”說著跪到地上三叩首。
“賢卿隻管奏來!”莊王高聲答道。
“人犯潘鬻欲回家看望一下臥病在床的母親,再來就誅。”
“這個……”莊王遲疑了一下,回過頭去詢問太傅虞丘:“卿意如何?”
“遍查《三墳》《五典》,也沒有這樣的先例。人犯罪大惡極,死有餘辜,萬一借機逃脫,楚國聲威何在?這個責任誰能擔得起?必須有人擔保!既然令尹有意成全犯人,擔保人當然非令尹莫屬了。”
莊王感到有理,回過頭來大聲道:“孫卿,如若人犯借機逃跑,誰能擔保?須立生死狀。”
“臣願擔保,臣願立生死狀!”
“好!寡人準奏。”
孫叔敖急急回到監斬官的位置,命兵丁叫來潘鬻,道:“潘鬻,本官準你回府探望母親,你不得借機逃匿。本官想你是個信義之人,斷不會做出這等汙濁的事來。”
“謝大人!潘鬻蒙大人恩準,如若起不良之心,豬狗不如!”
“現在是巳時初,你須在午時一刻前趕回來。”
“罪臣奉令守時,大人放心!”
孫叔敖想,潘鬻這般行狀去見母親,必然會讓母親傷心欲絕,便吩咐雜役道:“速速替潘鬻收拾一番,弄得幹幹淨淨的。”
孫叔敖又令用自己的棧車送他回府,吩咐道:“隻需兩個兵丁跟隨即可,不然真如押解死囚似的,惹得潘母心痛,大為不妥。”
望氣台上,太傅虞丘奏道:“令尹願拿身家性命擔保潘鬻不會逃匿,午時準時開斬,事關重大。臣欲下去向令尹說清利害,請令尹務必思慮周全,措施得當。”
莊王立即準奏,道:“太傅所慮甚有道理,快去吧!”
虞丘下得望氣台,疾步走向自己的乘馭,耳語幾句後,來到孫叔敖麵前,拱手道:“令尹大人,準許臨斬犯人回家探望其母,固然是君王的恩典,但焉知犯人不會誤時?誤時尚可轉圜,假如他借機逃脫,那就非同兒戲了。大人務必想得周全些。”
孫叔敖拱手,連連稱謝道:“多謝老太傅提醒。潘鬻其人下官還是了解的,他是信義之人,斷不會做出老太傅所言之事。”
潘鬻乘著棧車,由兩名兵丁護送,不消多時便回到府裏。一進門,他發現令尹府上老家人東門柳也在,好生奇怪。東門柳說,奉主母之命給潘母送些魚肉稻米,恰遇潘母臥病在床,便想回府稟明主母,請巫覡來為老夫人祛病。潘鬻也不答話,趕緊進到內室。“母親大人!”潘鬻大喊一聲,跪倒在地,“孩兒不孝,連累母親大人受驚擔憂。孩兒隻能來世報答母親了!”
昏睡中的潘母猛然睜開眼睛,見果然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驚問道:“這不會是在夢裏吧?我兒你是怎麼回來的?今日午時不是你離世之時麼?”
“母親,我在法場沒有見著你老人家,心如刀絞,特地請求令尹大人開恩,準兒回來看望你老人家一眼,死也瞑目。”
潘母一時大慟,撫著兒子的臉道:“兒呀,你就從容去吧!令尹是個大德之人,我這裏他自會料理周全的。”
“母親,兒放心了。今日一別,與母親陰陽兩隔,母親還有何要交代的?”
“兒呀,如若再世為人,再莫為官。切記切記!”
“兒刻骨銘心。”潘鬻突然似有所悟,爬起身來,從箱籠裏扯出一方白帛,咬破食指,刷刷寫下幾行字,鄭重地交給母親道:“母親大人,兒懇請你收藏好,視時交與叔敖弟。”
“好!時辰快到了,莫誤了歸期!切莫失信於人!”
“母親!”潘鬻淒厲地喊叫一聲,連磕三個響頭,“你老人家多保重,兒去了!”言畢起身,大步走出家門,對守候在一旁的兩個兵丁道:“快走,莫誤了時辰!”
兩個兵丁大為感動,等潘鬻上車,便揮起鞭子猛抽馭馬。那馬兒似乎懂得人性,立即撒開四蹄,往法場狂奔而去。哪知轉過一個街角,斜刺裏躥出十幾個手持棍棒的漢子,打頭的一個額頭上有塊疤,叫喊道:“爺們找得好苦!就是他,車裏麵那個就是偷盜我家老爺珠寶的賊!打!往死裏打!”幾個漢子應聲衝了過來。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潘鬻和兩個兵丁驚得目瞪口呆,三人醒悟過來後,好端端的車子已被砸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