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北方六百裏之遙的申呂之地膏腴肥美,實屬楚國第一等的好地方。當初滅陳設縣不成,莊王便欲將此地賞賜於左尹公子嬰齊。但屈巫早就覬覦這塊肥肉,急忙上奏道:“萬萬不可!此地乃楚國爭鄭抗晉的機樞之地,糧草於此處就近而取,比之千裏迢迢運輸而去,不知其勝算幾何!”莊王覺得他言之有理,便作罷了。後來屈巫幾次隨軍討伐叛楚之國,便仗著莊王的寵信,請封申呂之地,虞丘亦適時出麵附奏,讓他遂了心願。
此刻,兩乘軒車直奔申呂之地而去,前麵的軒車坐著屈巫,後麵則是虞丘。屈巫本無意於此行,隻因太傅虞丘殷勤相邀,不好駁了他的麵子,才一同前往。車裏的屈巫滿腹心事,又想起幾天前與夏姬幽會時她說的一番話:“亡夫曾罵你,說你死到臨頭了,朝廷上下都道你買通潘鬻,徇私枉法,潘鬻要成斷頭鬼,你也要為階下囚。亡夫罵的什麼事兒,妾不得而知,但妾為君擔憂。妾亦是從官府裏走過來的人,閱事閱人無數,早就厭倦了這終日無一刻安生的日子,隻想與君長久相伴。”
屈巫暗自歎息:潘鬻一旦開口,自己便有殺身之禍,又何談與夏姬相伴久遠?
日已過午,遙看天際,氤氳籠罩。隨虞丘出行的門客們早就按捺不住了,縱馬飛奔,彎弓挺矛,直取驚起的狐兔鹿麂,好一番狩獵景象。虞丘也忍不住,飛身跳上棗騮馬,兩腿一夾,風馳電掣般奔馳而去。屈巫心裏好一番惡罵:“老狗倒沒事人似的,還真當我是請他來狩獵的。”
屈巫哪有心情逐鹿射狐,任由軒車不急不緩地向封地而去。到了封地,就有邑宰彎腰打躬地迎接上來,道:“老爺一路風塵,辛苦了!”屈巫應酬了幾句,便屏退眾人,獨自前庭後院地溜達起來。一個時辰後,邑犬群吠,人聲嘈雜,屈巫知是虞丘等人到了,不得不迎到前院。
眾人酣暢淋漓地大呼“過癮”,又對虞丘讚不絕口:“太傅老當益壯,身手不凡!箭似流星追彩雲,飛雁應聲墜長空。”
“哈哈,把老夫誇的,簡直成了挾泰山而超北海的勇士了,豈敢豈敢!”說話間,虞丘見屈巫正迎著自己含意不明地微笑,心裏頓時有了幾分不快,隻得反客為主道:“屈大人可惜沒有一道去躍馬逐獸,縱情恣肆,好不快哉!”
屈巫心裏本來就有氣。他之所以應邀前來申呂,是想與虞丘商談緊要之事,虞丘卻當賞玩散心,真正豈有此理!他說道:“太傅可曾像當年與大王雲夢狩獵一樣,令門客攆出一隻隨兕來?”虞丘一聽這話,忙道:“屈大人說哪裏話,怎麼是我的門客攆出來的呢?是那畜生自己尋死竄出來的。”
“太傅,到現在你都不把我當自己人。要說那隨兕是自己跑出來的,鬼都不會信。好了,太傅,開個玩笑而已。快來盥洗入座,晚生略盡地主之誼,為太傅設宴洗塵。”
晚宴之豐盛自不必說。宴畢,天已黑盡。在虞丘歇息的客房裏,屈巫與他緊挨著坐在一起,密語彼此心係的緊要事情。
“太傅,潘鬻會開口吐露實情嗎?”
“他是個敢做敢當的真漢子,銅嘴鐵牙怕是撬也撬不開的。我曾聽費彤說過,潘鬻曾橫下一條心道:‘要殺要剮,我自受之,與別人無涉。’何等剛烈!可他是個大孝子。孫大人剛一還朝,就去拜訪潘母,曉以大義,囑她至囹圄勸說潘鬻開口,怕是潘鬻動搖心智了。”
“老太傅說這個有什麼用?當有良策才是。”屈巫心煩意亂,眼睛直直地瞪著虞丘。
“照老夫看來,也沒什麼好怕的。既然大王定下秋後問斬,怎可說變就變呢?況且屈大人是大王的第一寵臣,設若潘鬻咬上你,你就反告他一個誣陷,說潘鬻與孫叔敖本為世交,欲借此事一呼一應挾嫌報複你。你作為欽差到期思查究孫大人聚眾的事,孫大人記恨在心,焉能不耿耿於懷?大王即便不全信,也會半信半疑。待他弄個清楚,不知幾年矣。其間幾多變數,誰能說得清楚?”
“太傅此言,不可謂沒有些許道理。”這種僥幸屈巫也曾想過,然而對手可是嚴謹縝密、萬密而無一疏的孫叔敖,“晚生卻感到太傅盡說一些安慰的話。太傅見過溺水之人瀕臨斃命的情狀麼?”
屈巫的意思是,到了最後,他再無顧忌,必將全盤兜出來。虞丘心裏一沉,殺機頓起,但表麵上仍舊輕鬆自若地道:“屈大人怎麼會到那一步呢?不過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老夫倒有一計,可逃脫殃身之災。”
“哦?請太傅說到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