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我王可遣一辯士,齎金倍於晉,陳以利害,宋必權衡得失而動其心,我則不動一兵一卒,穩操勝券。”
莊王連連點頭稱善。
過了一個時辰,旭日高升,萬裏澄澈,殿內紅光亂點,君臣華服鮮亮,毫發畢現。
“有事奏來,無事散朝!”宮正庶子高聲傳旨道。
“慢!”屈巫昂然出班,抱笏跪奏道,“大王,臣以為令尹整飭吏治,其意甚善。楚國欲圖霸業,必須君臣同心。如何達於此?吏治也。臣以為,吏治之治,在於法度。法令,所以導民也;刑法,所以禁奸也。法行於賤而屈於貴,天下必不服。”屈巫這一通慷慨激昂的言辭,叫朝堂上的君臣不知所雲,都怔怔地望著他。
屈巫不慌不忙,繼續說道:“臣昨夜研習《仆區法》,思索良久。何則?朝中有臣子悖於此法。仆,隱也;區,匿也。我先君文王作此法曰:‘盜所隱器,與盜同罪!’我欲求教於令尹,我之所見是否不誣?”
孫叔敖不知屈巫要說什麼事情,以實作答道:“甚善。”
“那麼令尹又是怎樣做的呢?你私藏他府逃亡奴婢,該當何罪?”
眾人都愕然了。孫叔敖從容地答道:“如若果真如此,當按法從事!”他停頓了一下,又斬釘截鐵地說道:“法不阿貴。若牽扯到我,我願獻身於法!”
“那好,”屈巫得意地笑道,“大人真是光明磊落。臣請大王命環列之尹遣兵卒到令尹府,將逃匿奴婢捉來,當著大王的麵與令尹對質。”
“如此甚好!”養由基大聲喝彩,“臣奏請大王,末將願帶兵丁將那奴婢帶到金殿上。”
“寡人準奏。”莊王也想知道事情究竟如何,又兼殿內大臣都在竊竊私議,如若沒個真假結果,濁者不濁,清者何清?
不消一頓飯工夫,養由基就把公孫小嬋帶到了大殿上。雖然養由基在路上叮囑她到了金殿不得隱瞞,照直說出來龍去脈即可,但一進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大殿,看到眾多眼睛齊刷刷地看著自己,公孫小嬋不由得膽戰心驚。莊王見她拘束不安,分明是良家女兒,竟生憐愛之情。屈巫冷笑一聲,對孫叔敖道:“現在貴府藏匿的人證已到,不知孫大人還有何話可說?”
孫叔敖連日忙於朝政,未曾回府,更不知這其中的曲折是非,見屈巫發問,便坦然道:“還是叫這女孩兒自己回答吧。”
“孫大人心裏不清楚麼?”左尹公子側忍不住道,“孫大人做下來的事,自然由孫大人說。她一個女孩兒,恐怕早就嚇得語不成句了。”
孫叔敖正在沉吟,丹墀上的莊王卻看出一點名堂來:“眾卿不必囉唕,還是由寡人問她吧。”莊王對小嬋道:“小姑娘,不必害怕,抬起頭來。寡人問你,你是怎麼跑到孫府去的?是他們將你搶去隱藏起來的,還是你自己跑去的?你照直而言,不得歪曲事實。”
“是是是……”公孫小嬋哪見過這樣的陣勢,越發不知如何是好。宮正庶子喝道:“回奏大王,怎麼還不跪下?”小嬋嚇得趕緊跪了下去。莊王怒斥宮正道:“寡人問她,你胡亂插嘴,還不滾下去自己掌嘴!”
這句話讓小嬋感覺莊王威嚴中透著親和,懼意頓時消了幾分:“大王,小女子叫公孫小嬋,兩個月前奉父命來郢都探望哥哥……”
她將前後經緯一一道出,隻是未提免稅節之事。小嬋覺得,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而且樊羽畢竟是國舅,此時此地不講才是得體的。
說到動情處,小嬋泣不成聲,直哭得肝腸寸斷。大殿內一時無人說話,唯有歎息聲此起彼伏。
莊王不語,目光直射屈巫。屈巫此刻才知道自己是讓虞季那個王八蛋給騙了,但事已至此,隻能硬撐著。“這個……這個……”他正欲解釋,卻聽莊王道:“巧言如簧,顏之厚矣!滾下去!”
屈巫無地自容,羞愧萬分地退回班內,垂下頭去。
莊王接著問小嬋道:“你說你與孫府公子孫安訂下親事,孫府納彩於你家沒有?”
小嬋已知自己的躲避之地,竟是自己的夫家。聽大王發問,她忙道:“民女不知納彩是何事,隻知道三四年前孫府遣人送去紅帖,與幾疋絹緞。”
“嗯!孫愛卿,你家納徵於公孫越家沒有?”
“回大王,凡定親禮節,一步不曾少。”
“那……為什麼不找戶官府人家?”
“臣以為朝中大臣結成兒女親家,於公多有不便。且小兒愚鈍,臣欲為他謀一生之計,若為門楣顯赫,恐日後難有善終。”
“善哉孫卿!小嬋已經及笄,孫安離冠歲不遠,寡人欲為他二人作伐。至於請期與迎親,就免了吧。寡人做主,何不趁此吉日良辰當殿成婚,成其眷屬?速傳孫安進殿。喜事成雙,先請娘娘進殿賞賜小嬋。”
樊姬被請上了大殿,旋即認出了小嬋,一把將她攬在懷裏,道:“我的心肝兒。”二人相見,好似母女重逢,那份喜悅激動自不必細言。一會兒,孫安也被傳至殿上。莊王興奮地道:“寡人與娘娘作伐,成就一對璧人百年好合。先由娘娘賞賜小嬋姑娘吧。”
樊姬喜盈盈地頒賜道:“賞鳳鳥花卉紋繡淺黃絹麵錦袍一件,雙鳳雙龍紋金黃衾一件,朱紅車馬行迎圖漆奩一件,龍鳳玉佩一枚,錦緞五疋,爰金十鉼。”
“好!”莊王哈哈大笑道,“娘娘這般慷慨,盡將自己宮中獨享之物賞賜於人,寡人也不能小氣。寡人單賞一樣,授孫安工尹之職。”
屈巫此刻真個是火燒烏龜肚裏疼,本想借此事整治一下鄉巴佬,卻讓他因禍得福,兒子也一步九天,蔭了個位列朝臣的官兒。
孫安雖然年紀不大,卻對朝廷禮節知之甚多,急忙欲跪謝。孫叔敖搶前一步攔住,道:“大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莊王驚詫地問道:“怎麼不可?”歡聲四起的大殿立即寂靜下來,不解的目光一齊望向孫叔敖。
“大王,如今朝廷官吏甚多,大王頒詔,令臣整飭吏治,裁汰冗員即其一也。況孫安生性愚鈍,哪堪勝任大員之職?官者,君之所倚,民之所望。若強使其充數,曠官之譏、屍素之謗生矣。前有所鑒,為人擇官者亂,為官擇人者治。臣請我王收回成命,我孫氏闔府感激涕零!”
莊王見孫叔敖之辭十分懇切,大為感動,道:“孫卿真寡人社稷之臣也!準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