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到這兒,莊王由申叔時、養由基陪著,已經進來了,陪侍在側的還有縣尹沈賈。
屈巫趕緊俯伏跪下,戰戰兢兢地叩首再三,平日裏十分利索的嘴巴,竟然磕磕巴巴起來:“臣屈巫拜見我王,祝我王……我王……萬壽無疆。”
“我隻問你,孫卿呢?”
“他他……”屈巫見莊王全然沒有了往日見到自己時的那份隨和,知道他已然清楚了事情的真相,遂將心一橫,挺直身子,扮出一副剛腸疾惡的樣子,道:“大王,臣正寫奏疏,曆數孫叔敖謀逆與叛楚的滔天之罪……”
“寡人現在隻問你,他人在何處?”
“他在囹圄裏。”
“快帶寡人去見他!”
屈巫哪敢怠慢,令道:“速速帶領大王前去探看。”
縣尹沈賈領著莊王一行,急速往囹圄趕去。穿過幾重庭院,轉過幾個回廊,就到了有兵丁守衛的囹圄門口。
申叔時道:“大王,還是臣先進去看看吧。”
莊王道:“不!寡人要親自看他受了什麼苦!”
囹圄令領著莊王來到一間鐵門緊鎖的囚室前,用一拃長的鎖鑰打開囚室,裏麵哪有孫叔敖的蹤影?
屈巫這一驚非同小可,頓時魂魄飛出了天靈蓋,結結巴巴地問縣尹道:“這這……腳鐐木枷鎖得嚴嚴實實的,就是……就是……飛天大盜也竊不走的,怎麼就不見了?他難道會奇門遁甲不成?”
沈賈微微一笑,道:“大人,本縣怎麼知道孫大人是怎麼逃跑的呢?大人你說他是朝廷的要犯,本縣哪敢馬虎,不僅給他上了枷,這鐵門上也添了兩道鐵鎖。這就奇了!”
孫叔敖正是縣尹沈賈放走的。孫叔敖被屈巫強行抓來後,他悄悄來到這兒,叮囑兵丁不得為難孫大人,一應吃喝不得克扣,還要從寬給付;睡覺時將他的木枷與腳鐐去掉,好叫他睡得安穩。這沈賈慢慢也看出來了,孫叔敖是個視民瘼如在己,必欲去之的賢良之臣,心下敬意油然而生。
一日他來到囹圄,隔著小縫觀看,見孫叔敖手端飯盤,凝思良久,不肯進食,含淚太息道:“但願引水之渠早日築成,以解雩婁幹旱之苦,保秋實盈野,民得以溫飽!”
沈賈心頭好一陣酸楚,忍不住隔著門扉言道:“孫大人,安心進飯吧!下官不會為難修築水渠的百姓的。”
孫叔敖知道門外是沈賈,戴著木枷朝外深深一揖,懇求道:“大人,我最掛心的事就是引期思之水灌雩婁之野。我在郢都修過水渠,引渠工地必得我去謀劃方可。求大人放我出去吧,把引水之渠修完,我即刻回到囹圄裏,決不叫大人擔當罪責。我若言而無信,天地不容,厲鬼可索我命!”
見孫叔敖發此毒誓,沈賈不禁愴然動容。自然,他不好說到明處,遂含糊道:“大人不必過於心焦,待下官想個萬全之策。”
沈賈當下對囹圄令悄言道:“你可將孫大人身上的一應枷鎖統統去掉,也可讓他出囚室走走,以免他愁思鬱積在心,弄出病來。”
“假如他借機跑了呢,大人?”
“一切由我擔著!與你無涉!”
從那天起,孫叔敖便可出囚室,在囹圄內四處走動。忽一日,庭院窗戶大開,不見了孫叔敖的蹤影。囹圄令一看窗台上有腳印,驚惶失措地稟報沈賈知道。沈賈含意不明地笑道:“我已知之。此事隻能我知你知,切記!”
此事做得機密,屈巫又忙著羅織孫叔敖的罪狀,是以絲毫沒有發覺。
沈賈故做思索狀,然後獻言道:“那就到工地去看看。臣曾深夜查監,偶聽孫大人夢中猶歎息道:‘若引水之渠能成,我死亦足矣!’說不定他會在那兒。臣昨日去工地探查過,水渠已成,今日酉時應該就可以引水灌田了。”
屈巫怕渠成旱解,孫叔敖嘯聚十萬之眾之說不攻自破,曾明令禁止沈賈不得參與修渠之事。但沈賈畢竟是本縣父母官,解民困厄乃分內之事,哪好袖手不管?他偷偷前往工地查看過,並打算待屈巫離去,便籌款償還晉國之齎。但是當著莊王與屈巫,他自然不便說這些。
“沈賈此言有理。申卿,養將軍,你們隨寡人前去看看吧!”
“大王,臣願一同前往。”屈巫趕緊請求莊王道。
“你還是老老實實給寡人寫奏帛去吧,寡人想看你筆下的孫卿是如何謀逆叛楚的!”
屈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如何是好。
莊王對沈賈道:“你帶路,寡人想看看孫卿是怎麼整治河山、造福於民的!”
“大王,此去不必這麼浩浩蕩蕩,微服私訪方能體察真情。”申叔時諫言道。
莊王等人再次換上民服,到了引渠工地。他們站在高崗上抬眼眺望,但見長渠蜿蜒,渠內濁浪奔騰而來,幾處堰塘水勢浩渺,地裏流水淙淙。兩岸百姓歡呼聲震天動地,有的索性跳到水渠裏,嬉鬧追逐,好不快活。
“大王,這季禾稼有救了。原來孫大人是這樣聚眾,欲行這樣的謀逆之事。”申叔時說罷,仰天大笑。莊王臉上盡是尷尬之色,道:“申卿不必再刺寡人之過了!”
申叔時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該如此,急忙道:“大王,臣見民夫熙熙,如沐春風,臣則遊目騁懷,極視聽之娛,故有此放浪之舉。我王不必掛在心上。”
“哈哈哈!”莊王發出好一陣酣暢的大笑,道,“寡人心已無芥蒂,煙消雲散,亦為之樂也!”
說話間,君臣幾人走下山岡,來到歡樂的民眾中間。莊王令申叔時打聽孫叔敖現在何處,恰好迎麵匆匆跑來一群年輕後生。申叔時問道:“小哥們,你們可知孫叔敖大人現在何處?”為首的年輕後生停下腳步,狐疑地上下打量著這群陌生人,道:“我們還在找他哩。”另一個後生不耐煩地道:“跟他們囉唆什麼,還不快快找去!遲了隻怕孫大人又回囹圄裏去了呢!”
莊王好生奇怪,道:“咦,你說孫大人重回囹圄?他為什麼要重回囹圄?”
“嗨,跟你廢話豈不耽誤了我們的時間?”
養由基怒斥道:“胡說!你知道麵前是何人嗎?”
莊王急忙道:“休得無禮!他們自有他們的事,我們求問別人,哪能這般態度?”說完轉過臉去,和藹地問道:“這位小哥,還請你把孫大人要回到囹圄之事告知一二。”
領頭的後生也看出來人氣度不凡,想了想便細說根由道:“孫大人領著我們沒日沒夜地修築引水渠,以解雩婁之旱,朝廷卻來了個無事生非的欽差大臣,居然調來兵馬,將孫大人請到縣衙。本以為孫大人去去就回的,哪知我們一打聽,真把我們的肺都氣炸了——這欽差黑心爛肝的,哪裏是請孫大人,而是將孫大人囚禁起來了,將他打入囹圄,戴上鐐銬木枷,罪名是聚眾謀反。孫大人怕我們前去圍堵縣衙,在爭鬥時流血殞命,遂遣人告誡我們切勿生事,好好修渠,說他很快就會回來的。我們也盼他快點回來,不然這渠怎麼修下去?豈不要前功盡棄了麼?天底下懂得修渠的人到哪兒找去?就在我們焦急萬分的時刻,果然雲開日出了,孫大人回來了!哪曉得渠修成了,孫大人卻要重回囹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