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坡頭扁客人識實情 芍陂渠君臣淚相傾(1 / 3)

“夫人!夫人!”東門柳瘸著腿,風塵仆仆地回到茅屋,聲音沙啞地稟報道,“老奴尋到工地,從一個後生口中得知老爺被請到縣裏去了。老奴趕去了縣衙,哪知衙門深似海,沒法子打聽老爺的下落。”

一身孝衣的夫人拉著孫安,悲戚地道:“你老邁年高,腿腳又不方便,四處奔波,辛苦了。”

就在孫叔敖被帶到縣衙那天,孫母一命歸天了。但是家裏四壁空空,連一口棺材都籌辦不到。深明大義的孫母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叮囑媳婦道:“不必告知我兒,他勤勉奔波,救民於水火,解民於倒懸,為國分憂也,不得分散他的精力。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他趕回來也無濟於事,我該去了。”

夫人淚流滿麵,在好心的鄰裏的幫襯之下,用幾張草薦將故去的婆母卷掩,葬於屋後山岡之下。畢竟這是一件天大的事兒,頭七老爺好歹得回來祭母,哪知東門柳尋找多日,竟全然沒有消息,夫人豈有不慌之理?

聽了東門柳的稟報,夫人掩麵悲啼起來,孫安也忍不住哭泣。東門柳安慰道:“夫人,老奴再去看看吧。”正在這時,從外麵進來幾個氣度不凡的人。按說其中一人是東門柳認得的,怎奈他這幾日整天奔波,暈頭轉向,況那人又是庶民打扮,哪裏還認得出來。夫人止住哭聲,定定地打量著幾個陌生人。

身軀偉岸的大漢朗聲問道:“請問,這兒是孫叔敖的屋舍嗎?”

“請問客人有什麼事兒?”東門柳代主母回答道,“我家老爺不在家。”

另一個漢子柔聲說道:“啊,這草廬就是孫大人的府上?聽說孫大人的令堂過世了?”

“婆母棄世已七日了。”夫人一邊答話,一邊讓東門柳拿出幾席草薦,請客人到外麵平地樹蔭裏坐下說話。

“既然孫大人的令堂過世了,他怎麼沒回來呢?”

“唉。”夫人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老爺即使知曉,也不能回來,引水渠那裏一刻也離不得他。他臨走時跪在婆母床前稟告過,婆母深明大義,懂得為民即是為國,讓他放心而去。哪想老爺離家不到五日,婆母就歸天了。可憐老人家至死仍是一身破衣爛衫,既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又沒個棺木,隻有幾張草薦,就葬於黃土壟中了。”說到這兒,夫人又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孫大人既然身為朝廷命官,俸祿應該不薄呀!難道沒有一點積蓄麼?”大漢好奇地問道。

“說來話長,客人,”東門柳忍不住插話道,“誰說沒有積蓄呢?就是在郢都時,我們府上都節儉得很,時常野菜摻在米裏,煮粥為飯。這積蓄還能少麼?”

“既然如此,怎麼舍不得拿出來用呢?”略顯瘦小的老年漢子神色黯然地問道。

“唉,老爺早就存有一份心思,錢要用在緊要處。回到家鄉,老爺見雩婁赤地千裏,眼看莊稼顆粒無收,心憂如焚,即刻號令民夫,日夜搶修引水之渠,以緩解旱情。老爺說,這既可解民之苦,亦可為國充實倉廩,兩全齊美。這一二十萬民夫,老爺說不能讓他們勞而無償,便將平時的積蓄悉數拿出來作為工錢,按日計算,一日一夫五枚一貝錢。就這樣,錢還是不夠——原以為最多來五萬民夫的,哪想到一下子湧來二十萬之眾。老爺因為沒錢給這二十萬民夫,整日愁眉不展……”

“聽說晉國遣使給你家老爺送了五十鎰金,還許以高官厚祿,要延請你家老爺赴晉?”

“這事兒是不假。那使臣先是尋到茅屋來,見老爺不在,硬是將金留給了夫人。夫人追趕不及,沒能還給他。晉國使臣又尋到了工地。可是我家老爺是何等樣的人,豈會貪圖高官厚祿,赴晉叛楚麼?那五十鎰金老爺悉數用在支付民夫酬勞上了,半分半厘都沒有用在老母身上……”東門柳說到這兒,已是老淚縱橫。

“晉國這錢,拿什麼歸還呢?”大漢動容地問道。

“老爺說,實在不行,就將郢都府邸變賣了。”

“哦。那你家老爺現在何處?”

“老奴到工地,又到縣衙,遍訪不著。工地的民夫說,老爺被朝廷的欽差大人請到縣裏去了,說是請,其實是脅迫而去,恐怕凶多吉少呀……”說至此,東門柳已是泣不成聲。

大漢愕然半晌,說道:“煩你領我們到孫大人母親墳頭拜祭,以寄哀思。”

“老奴領客人前去吧。”東門柳顛著那條瘸腿在前麵帶路,片刻就到了小山岡下的新墳前。

墳頭上白幡飄零,大漢率眾人虔誠地三躬三揖,道:“母儀天下之至人也!”然後默立良久,道:“我們走吧。”

這一行人離開茅舍,轉過崗巒,百步之外一處樹林中立刻湧出幾十名盔甲鮮明的兵丁來。為首的一員大將納頭便拜,道:“大王平安無恙,臣心始安。”

俄頃,莊王已是鮮冠組纓、絳衣博袍,明月寶璐環佩在身,長匣霜劍懸掛腰際。

陪同莊王前來的還有大夫申叔時、將軍養由基等人。他們到達時,申叔時奏請莊王道:“不若臣與大王微服前往,養將軍率眾人隱蔽在這片樹林裏,如有不虞,即刻前去保駕!”莊王一行人這才扮成庶民,趕往孫叔敖家。

在申叔時、養由基與兵丁的護衛下,莊王乘上象路,直奔雩婁縣衙而去。途經一處山岡之側,忽聞呐喊之聲隱隱傳來。莊王正自詫異,申叔時驅前奏道:“大王,傳聞孫大人聚眾十萬,欲行謀逆之事,恐怕與此有關。不若臣陪同大王登高一望,看個究竟,如何?”

申叔時其實是在諷喻莊王,莊王隻作不知,頷首笑道:“甚好。寡人許久沒有登山試試腿力了。”

他們登上高不過百仞的峰頂,放眼望去,不見頭尾的水渠已然成型,工地上人頭攢動,鏟土、擔土、背土者奔走如飛,呐喊之聲山鳴穀應,蔚為壯觀。

莊王看得熱血沸騰,道:“壯哉!民心可用,霸業焉能不興!”

申叔時卻道:“大王,臣觀此狀,孫大人嘯聚十萬之眾,果然包藏禍心。然這等烏合之眾,有何可懼,不消一旅軍卒,即可斬獲淨盡。”

莊王愧疚而笑:“申卿刺寡人之過籲?”

申叔時笑道:“臣不敢!”

此時,欽差大臣屈巫正奮筆疾書,羅織孫叔敖的種種罪行。忽然,一個侍役撞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稟道:“大人……大人……”

屈巫橫眉立目地怒斥道:“有厲鬼追你嗎?”

“不是不是,是是……大王……大王……從朝廷趕來了……”

屈巫霍地站起來,急切地問道:“哦?大王親自來到此地了?縣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