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姬看得出莊王滿臉的憤怒,但仍然正色道:“我王錯矣。自古及今,朋黨未之絕也,亦非無益。高辛氏有才子八: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世謂之八元;高陽氏有才子八:蒼舒、頹敳、檮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達,世謂之八愷。其人即朋黨也。堯之時,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為一朋。舜退四凶小人之朋,而進元、愷君子之朋,於是天下大治。大王起君子之朋而退小人之朋,國之大幸。”
“這……”莊王一時語塞,又恨恨地道:“朝廷之事,寡人知曉如何處理,何須你耳提麵命!”說罷憤憤地轉身而去。侍女采菱嚇得渾身打戰,樊姬亦臉色蒼白,緊咬嘴唇,到底忍不住淚珠滾滾而下。
莊王煩躁地出了鳳翔宮,不知該去許姬那兒,還是回景陽宮。宮正庶子道:“大王,箴尹大人還在景陽宮裏等著呢,看樣子十分著急,大約是為了孫大人的事……”這真是火上澆油,莊王斷喝道:“滾開!你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再多嘴多舌,小心亂棍打死!”
猶豫片刻,莊王還是回到景陽宮,道:“寡人主意已定,不親自前往,也不另遣使臣探聽虛實,一切聽憑屈巫便宜行事。他若挾嫌報複,寡人自會嚴懲於他!”
莊王的一席話說得鬥更生半晌回不過神來:剛才奏請大王親往期思,大王還顏色霽和,語言甚善,怎麼須臾工夫就怒目圓睜,滿臉肅殺之氣?究竟是什麼人搖唇鼓舌,擅生是非,撩撥得大王如此生氣?
“臣以為大王必得親自前去!”鬥更生緩緩地站起身來,斬釘截鐵地說道。
“寡人必須聽命於你麼?”莊王惱怒地盯著鬥更生斥問道。
“非也,大王聽命於天也!一國之君,當知民可近,不可下。小民從來不可輕,大王去期思,途中亦可體察民情,此一也;孫大人正在蒙難,必得大王前去解救,此其二也;察誰為忠心於君王之臣,誰為處心積慮毀我朝中棟梁之賊,此其三也。”
“你怎麼知曉孫叔敖正在蒙難,而且急若倒懸呢?”
“臣昨夜睡至五更之時,偶有一夢,夢一殤鬼,自稱為東皇太一所遣,從水中撈出一捧泥土,砸得我滿臉滿身皆如漆塗,又罵道:‘朝中重臣遇難,汝不救乎?’臣驚懼汗下而醒。”鬥更生此時不便說出年輕俠士報信之事,便如此這般奏道。
“爾夢何兆?”
“臣請掌夢細細解之,掌夢曰:‘水與北合,重臣當在北方。’臣曾習望氣之占,可觀妖祥、辨吉凶。臣於辰時登高望天,見蒼雲如霓,圍軫七蟠,中有荷斧之人,向軫而蹲,欲揮而斫之。軫,楚與鄭宋諸國之分野,當在期思之地。故臣以為孫大人危在旦夕。”
“寡人忙於政事,決意不去。”莊王雖然覺得鬥更生言之有理,卻橫下心來,不予理睬。他不信果有其事。
“大王呀!”鬥更生大叫一聲,臉上如血潑一般,跪到莊王麵前,叩首再三,聲淚俱下道:“眼見小人欲置令尹於死地,大王無動於衷乎?”言畢,他放聲大哭,聲震殿宇。
莊王心有所動,站起身來道:“你想逼寡人麼?”
“大王謂逼,可也。”
“寡人若不去呢?”
“那臣即刻表明心跡。”
“你如何表明心跡?”
“我以我血薦我王。血諫大王,臣為國,非為私也。”言畢,他起身奮力朝朱漆殿柱一頭撞去,頓時昏厥倒地,額上血流如注。
“愛卿!”莊王大驚,急忙衝上前去,一把抱住鬥更生,急切呼喚,“愛卿,愛卿,你莫棄寡人而去!來人!”
庶子聞聲,急忙跑了進來。
“快叫太醫!”
“奴才遵命。唉,鬥大人這是何苦喲,為了孫大人威逼大王……”
“混賬東西!你懂什麼?若再妄言朝廷之事,殺無赦!”
庶子連連掌自己的嘴,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說罷急急跑了出去。
莊王緊緊抱住鬥更生,淚如雨下,急道:“寡人聽從愛卿所奏,即刻前往期思!”
鬥更生聲音微弱地說道:“我王英明!臣罪該萬死,但願沒嚇著我王。”
“隻要愛卿無性命之虞,寡人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