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反側中,樊姬想到了優孟。優孟雖然是個樂長,卻赤誠待人,不曲以阿世。她權衡再三,秘傳了宮宰胥隗將優孟請來——她對宮正庶子已經有了疑心。
優孟到後,她隻留貼身侍女采菱在側,隔著垂簾道:“先生不必跪拜。妾有一事求教於先生,先生可知令尹孫叔敖之事乎?”
“小臣知之。”
“此人侮慢君王,慫恿家人盜竊府庫,罪大惡極,如今退歸山野,也不安分守己。先生足智多謀,可替朝廷出一主意乎?”
“這個……娘娘……”優孟急得擦起額上的汗來,道,“小臣雖然卑微,不敢妄議朝政,但心中自有一杆秤。”
“你的意思是大王冤枉他了?”樊姬斥責道,“你膽子不小,想為他張目嗎?”
優孟撲通跪地,連叩三個響頭,抬起頭來時已是兩腮帶淚:“令尹政聲遠播,實乃千古之循吏也!他實實蒙冤了,娘娘聖鑒!”
樊姬暗想,這優孟果然是真丈夫也。於是她轉怒為喜道:“先生快請起,妾有罪於先生,不該對先生有疑忌之心。我亦有同感。”
“不瞞娘娘,小臣心內很為令尹感到不平。小臣不敢說他是遭人陷害,至少去職之事缺乏公允。”
“那麼先生可否戲諫大王,促其醒悟呢?”
“這正是小臣近日所思所想的事兒。”
“那就請先生為國家社稷計,盡快行動吧!”
“小臣遵旨!”
於是就有了王親國戚進宮觀百戲的懿旨。
天色向晚,落霞滿天。樊姬在采菱的陪同下款款向地宮走去,遠遠地聽到編鍾石磬的樂聲。地宮門前,優孟正與太傅談笑著往裏走。優孟看到樊姬,趕緊迎過來,想要行禮,樊姬道:“先生免禮罷,望先生不負我望。”
“小臣謹記在心!”
“大人適才與虞太傅笑談何事呀?”采菱不知高低地問道。
“哦,太傅與我打賭,說我定會受到大王獎賞。”
“那大人是怎麼回答的?”
“我說如果大王真有獎賞,我就分一半給太傅。太傅就與小臣三擊掌,以此玩笑。”
說話之時已經進了地宮。這地宮闊大宏麗,蘭膏明燭,照得如同白晝。裏麵的拱木支柱皆為髹成赤紅的合抱之楠木,四周有排水渠以接滲出的水滴。帷幕上繪著珍禽異獸:鸞鳥蛟龍藏在雲霧中,羽鱗金光閃爍,仿佛隨時會飛出來;眾多異獸奔突於蓊鬱森然的林叢中,栩栩如生。穹頂上繪著諸般神靈鬼巫,東皇太一、雲中君、飛廉眾神靈隱約立在雲端,凝視著人世間的巫覡。楚之祖先火神祝融豹眼圓睜,麵目猙獰,依傍於太陽之側。此時,這些瑰麗奇譎的形象全都在煌煌燈光裏隱現,亦真亦幻,讓人肅然生畏敬之心。
樊姬進得地宮,早有宮正宮宰前來接駕,引領著她到一處透明帷幕遮蔽的觀賞台。樊姬憑幾坐定,向帷幕外望去,隻見大臣申叔時、伍舉、鬥更生等人簇擁著莊王進來。樊姬無意間瞟見弟弟樊羽,卻見他正與許姬眉目傳情。樊姬直氣得銀牙緊咬,心裏恨恨地罵道:“這輕狂的冤家,心裏哪有王法,總有一天會敗露!”
樊姬哪裏知道,樊羽買通了庶子,一進宮就在鳳陽宮一側候著許姬,二人悄悄地到人跡罕至之處幽會。侍女蘅芷尋不到主子,又遇宮正來催,尋了過來,才把兩人驚散。
樊姬正憤憤地想著,莊王過來了。樊姬趕緊起身行覲見之禮,莊王並沒像往常那樣親手扶起,而是揚揚手,算是叫她免禮。樊姬不免有些尷尬,起身之後,卻見他正與近旁觀賞台上的許姬送笑頷首。許姬眉眼飛動,巧笑著低下頭去,發髻上那支步搖搖搖晃晃,讓樊姬愈發肯定就是樊羽拿來的那支。
這時絲竹金石,五音脆韻,盈蕩於地宮之內。樂長優孟趨步跪請莊王道:“啟奏大王,百戲之前,先奏樂乎?”
莊王環顧左右,言道:“眾卿以為如何?”伍舉撫了撫白須奏道:“樂者,樂也。聲樂之道,與政相通。如今我國大軍尚在鄭地與晉交戰,期思一帶又逢惡旱,不宜聽樂聲。”
申叔時也言道:“待戰於晉國的大軍凱旋,再鳴鍾鼓不遲。”
莊王頻頻頷首:“善哉!那就看優孟演戲!”
優孟遵旨退下,地宮裏鍾磬之聲即歇。猝然,一聲銳喊震驚全場:“失火啦!救火!救火!”地宮裏頓時亂作一團,卻見幾個衙役將一個長身大漢押了出來,他就是縱火犯。眾人醒悟過來,原來演出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