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王憤憤地回到景陽宮,徘徊了許久,仍未坐下。侍候在側的宮正庶子小心地說道:“大王直到現在都未用膳,小人到禦膳房去……”莊王並不答話,隻是揮了揮手。宮正庶子揣摩一會兒,跑出去弄了些卵粢作幹糧,不聲不響地擺在了幾案上。哪知莊王怒喝道:“該死的東西,還不快快拿走!”庶子驚恐地端起幹糧,躡手躡腳地溜了出去,俄頃又顛顛地一頭撞進來稟道:“申大人求見大王!”
“叫他進來!”
申叔時撣撣衣袖,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禮。莊王冷冷地問道:“愛卿有什麼事兒,說吧。”
“臣奉大王旨意,督辦審讞孫叔敖家人孫歸生盜竊府庫一案。如今此案終於水落石出,特來稟報大王知曉。”
孫叔敖辭歸故裏後,莊王想到他柄國多年,鞠躬盡瘁,使得楚國複現鼎盛景象,卻因家仆之罪猝然辭官,自己到底於心不忍。況且孫歸生夥同歹徒盜竊府庫一案,疑點多多,莊王便令申叔時專職督辦此事。申叔時是個稟性忠烈的臣子,不掩賢以隱長,不刻下以諛上,因此莊王將此案交他負責。
“寡人願聞其詳。”
申叔時一一奏稟,如何坐鎮司敗衙門專司督促,如何為孫歸生悉心療傷,讓他不再恐懼,使他放心道出來龍去脈:那一日他正在播種黍子,突然跑來幾個凶神惡煞般的兵丁,不由分說把他綁了,押到囹圄。剛一進囹圄,他就被打得鮮血淋漓,昏死過去。接著又有幾個陌生的大漢對證說:“對對對,他就是我們的同夥。”還有人摸到他的監舍恐嚇說,如果不招供,就將他打死喂狗,隻要招供了,就能保命,反正是幾個人合夥,怎麼也不會要了你的命,況且你背後有令尹這棵大樹,過幾天就會被出來……
莊王默然良久,說道:“可是在孫卿後院卻真的挖出了贓物!”
“大王,臣與司敗分析,恐怕這是有人構陷,在下手前就將贓物埋在孫府後院了。大王,他們這麼處心積慮,目的大約是扳倒孫大人。”
莊王站起身來,在宮殿裏徘徊著。突然他停下腳步,問申叔時道:“那麼會是何人所為呢?”
“據臣愚見,參與此事的那幾個漢子身手了得,極有可能是哪家府上豢養的家奴或者門客。”
“唔。據寡人所知,這樁案子還牽扯到孫叔敖的姻親公孫越之子。公孫越之子為庫兵,與孫歸生裏應外合,可有此事?”
“大王,這也屬子虛烏有。進府庫要過七道關卡,豈是易事,一個小小的庫兵,怎麼可能一路暢通?臣實地查勘,歹徒係揭瓦而入,不大可能與一個小小的庫兵有牽連。”
“那麼郊尹潘鬻一案進展如何?”
“大王,潘鬻一案非臣督辦,臣隻聞其冥頑不化,至今不曾鬆口。定他個玩忽職守罪,也不為過。”緩了一緩,申叔時又道:“臣聽說,有人向大王進諫,言令尹治國方略應當盡皆廢去。臣不知這事可屬實?”
“卿不必以此諷諫。孫卿雖然辭歸,豈能將其政令政事一並毀棄乎?因人廢事,寡人不為。”
“我王英明!”
莊王靜默一會兒,問道:“依卿之見,孫歸生與公孫越之子當如何處置?”
“大王,聖人雲:見善則遷,有過則改。如果二人無罪,當撫慰而後釋放。隻是孫大人之事該如何處置,還望大王早日決斷。為天下蒼生社稷故,大王應當機立斷。不遷怒,不貳過,此亦聖人之謂也。”
“卿不必贅言,你不知孫卿歸期思後的不軌之舉!”
“竟有此事?”
“卿想以此審問寡人乎?”
申叔時頓時默然無語,怏怏告退。出得宮門,他心中好一番感歎:“天威難測呀!”
卻說期思那裏,連續幾天夜以繼日的勞苦奔忙,讓孫叔敖累得麵容枯槁。他乘著棧車從史河源頭一路巡查到雩婁幹涸之地,看著綿延二十餘裏近二十萬庶民揮鍬舞鎬,傾心盡力,幾天工夫水渠已見雛形,他深感慰藉,同時亦有些許不安。他曾許諾,每人每天五枚一貝錢,而今怕是難以兌現了。倘若如此,豈不是失信於民?但是無奈自己一貧如洗,連家裏僅剩的八尺錦帛,也叫夫人拿去換了一朋一貝錢,但終是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