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謁恩師相談至天明 散家財欲修芍陂渠(3 / 3)

柳太一也不答話,一把扯下身上的汗襦,咬破食指,用鮮血寫下四個大字:“修渠引水!”一眨眼,他將那件汗襦掛在了竹竿上。“令尹大人,借你的馬兒一用!”不待孫叔敖作答,他便解下籠套,飛身躍到了馬上。那馬兒噅的一聲長嘶,撒開四蹄奔將起來。隻聽柳太一喊道:“我們有救了,令尹回鄉率我們引史河水以灌雩婁嘍!修渠引水,還有餉錢嘍……”竹竿上的汗襦如旗幟一般迎風飛揚,瞬間柳太一就不見了蹤影。

孫叔敖與眾人來到路旁樹蔭下席地而坐,閑聊家長裏短。隻一刻工夫,就聽一陣馬蹄聲響,柳太一回來了。他下馬朝孫叔敖納頭便拜,興奮地叫道:“大人,了不得,眾人聽說大人要率眾修芍陂渠,紛紛從四麵八方趕來。真是一呼百應,應者雲集,現在已有上萬人願意跟隨大人修渠,個個都在摩拳擦掌。還有人在走親訪友,動員他們參與進來。到了明日,恐怕就可聚十萬眾了!”

孫叔敖興奮地站起來,連連叫好,說道:“刻不容緩,明日就起土動工!我看史河之水到這裏隻有二十餘裏,引渠寬丈餘即可,再在中間地勢低凹處修幾個堰塘,以便平日蓄水,備不時之需。明日寅時,帶齊修築工具,聚於史河一線,你們能做到嗎?”

“我等連夜分頭召喚,不會令大人失望的!”

孫叔敖說:“好好好!救旱如救火,須得兵貴神速!我即刻趕回去,籌措錢款,你們過一個時辰派五個人到扁頭坡接我。”孫叔敖說完,拱手與眾人告別而去。

孫叔敖回到扁頭坡,興衝衝地進了屋門。母子二人迎了上來,問道:“老爺,見到縣公了嗎?他怎麼說?”

孫叔敖怕說出實情來夫人心裏不安,便搪塞道:“沒見著。縣公對旱災也是憂心忡忡,也不知到哪兒奔忙去了。”

孫叔敖來到母親身邊,問道:“母親大人,現在好些了麼?”

老母親睜開暗淡無光的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兒不必掛念為娘,你該忙什麼就去忙去吧,娘離黃泉路也不遠了。娘喜歡期思這地方,不似郢都那兒,鬼蜮太多,成日裏你爭我鬥,叫人提心吊膽。娘死後就埋在這裏,到時候與你父親就在這兒相見,我們就不必擔驚受怕了。”

孫叔敖在母親床前跪了下來,道:“母親大人,兒子近時將率眾修築芍陂渠,引來史河之水,以解雩婁之旱,沒辦法在母親床前盡孝了。還望母親大人寬恕兒子的罪過。”

母親艱難地一笑,道:“我兒盡力為之。雖說我兒已不是令尹了,可還是楚國的子民,尚有匹夫之責。俗語說的好,天有寶日明星辰,地有寶風調雨順,國有寶忠臣良俊,家有寶孝子賢孫。我兒占了兩頭。去吧,為娘高興。”

孫叔敖大受感動,淚水無聲地溢出了眼眶。他默默地跪了一會兒,知道母親心裏清楚得很,便走了出來,鄭重地對夫人說道:“夫人,有一事我自作主張,你不會怪罪吧。”

“老爺,有事你盡管做主,妾豈有不從之理。”

孫叔敖猶豫片刻,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我想將朝廷給我的俸祿悉數拿出來,用來修築芍陂渠。”

“啊?”夫人輕聲驚叫了一聲道,“老爺為民散盡家財,乃利民之舉,可是也得為自家想想,多少留下一些來,以備不時之需。”

“夫人,這些俸祿雖說是朝廷的恩賜,可歸根結底仍出於天下之民。既然如此,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得其所哉。”

夫人沉吟良久,歎了口氣,道:“妾跟隨老爺這些年,雖說沒享什麼大富大貴,可也沒有堵心的事兒。別人家老爺一旦為官為宦,哪個不是或停妻再娶,或三妻四妾?老爺卻不嫌棄糟糠之妻,琴瑟和諧。”夫人說到此處,竟忍不住抹起眼淚來,接著又道:“按說為婦之道當夫唱婦隨,可婆母氣息奄奄,怕是時日不多了,要用錢的話,一時到哪裏去尋借?”

“夫人,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糟糠不飽者不務粱肉,短褐不究者不待文繡,遇什麼境況說什麼話、辦什麼事。就當我仍處於草莽之中,仍為一介農夫,日子不一樣要過麼?家有敝帚,享之千金。夫人治家,以儉省為上,實實難得。母親大人若需用錢,以後再想法子吧。”

夫人無語,起身去取家中的積蓄。

“慢,夫人,你……”孫叔敖猶豫再三,“這個……”

“老爺,你直說吧,不必如此躊躇。”

“那我就說了,夫人不許傷懷。朝廷賞賜的絹緞,好像有十疋之多,也悉數拿出來吧。”

夫人怔住了:“老爺,我倒罷了,可你與安兒衣無完服,妾欲給你們做幾件像樣衣裳的……”

“人生天地間,不是靠幾件衣裳為人立世的。德高者著破衣爛衫仍有德,無德者縱然錦衣玉食終是宵小之徒。隻是你蓬鬢荊釵,布裙猶是嫁時衣,委屈你了……”孫叔敖說到這兒,不禁欷歔起來。

夫人拭去淚痕,默默地進了裏屋。

柳太一等五個體格健壯的年輕漢子疾步趕來了:“孫大人!孫大人!我等來接大人了!”

孫叔敖好不高興,道:“果然守時!費用籌措得差不多了,為保無虞,故請你們來運走。我們現在就走吧,還得連夜運籌整個工程的量工度日等事項。旬日增半,當畢其功!”孫叔敖說到這兒,叫住夫人道:“夫人,母親與安兒就拜托你了!”

“老爺放心去吧。”夫人忍不住又掉了眼淚。

孫叔敖不忍,掉頭對那五個年輕漢子道:“我們上路吧!”

那乘棧車載著孫叔敖闔府省吃儉用的全部積蓄,向無邊的朦朧夜色中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