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拊掌而笑道:“沒有你,期思之水枉自流日夜!”
師徒二人相談甚歡,不覺東方朝暾已露。老丈吩咐那黑衣少年道:“你當一如既往,助孫公一臂之力。”
黑衣少年道:“徒兒謹遵師爺爺之命!”
是日,期思仍是炙烤如火,大地生煙。孫叔敖問候了躺在床上的母親一番,就叫夫人拿出幾朋一貝錢來,塞進衣袋裏,跳上棧車向雩婁縣城而去。一個時辰後,孫叔敖來到了縣衙。他將車馬拴在側旁一株了無生氣的柳樹下,然後奔到衙門口。守門的還是昨日那個衙役,孫叔敖剛要開口,他就嗬斥道:“到一邊去!昨日你害得我等挨了老爺一頓責罰,罰餉一個月!”
“這位小哥,你的餉錢我給你補上。”孫叔敖摸出一朋一貝錢來,塞給那個衙役。那衙役驚訝得睜大了眼睛,這比他一個月的餉錢還要多出幾枚呢。
“煩請小哥進去通報一聲,說孫叔敖特地前來與縣公商談治旱之事。”
那衙役對錢自然是喜歡,對孫叔敖的要求卻很為難:“大人,你行行好吧,我要是進去通報了,就保不住飯碗了。你索性好人做到底吧。”說著,他要把錢還給孫叔敖。孫叔敖將好話說盡,衙役就是不肯鬆口,後來他煩了,道:“你這人怎麼不識趣?死乞白賴的,真難為人。”聲音一高,就招來許多看熱鬧的人,連衙門內的其他人也都延頸朝這兒瞧。
孫叔敖一眼看見縣公縣尹沈賈正朝門口走來,遂喊道:“沈公,沈公!我孫叔敖特地前來麵見大人。”
哪知這麼一喊,沈賈往旁邊一閃,就不見了。眾衙役喝道:“這個不知死活的,還不快走,不然爺們亂棍伺候!”
“老爺正要遣人送瑞獸給大王,哪有時間與你磨蹭?還不快走!”孫叔敖不知沈賈要獻的瑞獸為何物,卻知道任是怎麼懇求也見不到沈賈了,隻得殃殃地離開縣衙。
棧車行駛在灰蒙蒙的土路上,如同碾在他的心坎上。他心急如焚地趕來,本想與縣尹沈賈好好談談治旱的問題,請沈賈牽頭,自己出智出力,哪曉得沈賈這般對待自己。
孫叔敖揮鞭虛響於小牡馬前,那小牡馬連續幾天跑長途,籲籲地喘著粗氣。孫叔敖於心不忍,跳下車來,將自己的幹糧喂給馬兒吃,又拿車上的清水喂給馬兒喝。做完這些,他牽著韁繩步行。
看看離家約有十裏路程,孫叔敖發現有幾個人正在幹涸的地裏晃動著。他牽著馬兒攢足勁兒,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想看個究竟。原來是幾個漢子正在地裏挖井。
這片地著實怪異,挖了兩丈深也不見半滴水珠。一個年輕後生正用竹竿探察,結果大失所望,道:“哪裏是什麼天地無私,不厚一物,不薄一地?老師教的統統都是狗屁!天不降雨,何以佑人?地不湧泉,何以灌溉?沒雨霖、沒泉水,田裏的莊稼隻能當柴燒。幹脆一把火燒了!”
孫叔敖認出眼前的年輕人是那天葬父的柳太一,不覺高興起來,道:“人生聚散本是天意,亦是緣分,看來我們三生有緣。”
“啊,你你……”年輕人也認出了孫叔敖。
“這些禾稼可焚不得!表麵看來,它們好似已經幹枯,但是細觀便知其心尚有生意。隻要有水澆灌,不消幾日就會青蔥一片,秋後自然穗滿於梢。”
“一根燈草,說得輕巧。到哪兒弄水來灌它?”
“天無絕人之路。若將史河的水引到這裏來,禾稼豈不是就勃發生機了麼?”
“你怕是白日做夢吧!將史河的水引到這兒來,談何容易?又不是到街上買幾根蔥的小事兒。一來沒有官府領頭,二來缺少懂水利能吏幹才,怎能畢功奏效?就憑你空口說白話行嗎?”
“太一,不要跟他囉唆了。他又不是官府裏的人,一個路過的,心善頂個屁用?”另一個揮汗如雨的年輕漢子忍不住嗆了幾句。
“這位客人你走吧,哪怕你說到天落到地,我們也不會聽你的白費力氣。”柳太一說完長歎一聲,又道:“聽說令尹孫叔敖倒是時時想著我們這兒。他已經率眾修築了好多水利工程,如果真由他來牽這個頭就好了。”
用兵擇將,役民在官,古之常理。看來必有統一號令,農人們才會行動。那麼,要不要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他們呢?孫叔敖躊躇一番後,斂容正色說道:“敝人就是孫叔敖。”
此言一出,眾人一片驚呼:“啊!你真的就是令尹?”“你果然惦記著我們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
柳太一笑得最為響亮酣暢:“我葬父那天就見過他,就覺著他是一個微服私訪的官人,想不到竟是令尹。呃,這個……你不會欺騙我們吧?堂堂的令尹怎麼可能到這窮鄉僻壤來呢?”
“對呀對呀,莫非你是個假令尹,來誆騙我們麼?”
“騙幾個錢就溜跑了,叫我們哭皇天去?”
人們頓時七嘴八舌,評議激昂,大有將孫叔敖扭送官府的架勢。
孫叔敖不慌不忙地說道:“在下如今不是令尹了。”接著,他有諱有顯地將自己的遭遇大略說給眾人聽,然後道:“正因為我平日管教不嚴,府上的家人才犯了朝廷大法,我亦難辭其咎,唯有辭職退隱,才合聖賢之道。人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則是善也。我孫叔敖說是退隱鄉野,其實是想改過,為民辦些有益的實事。我又何必欺瞞眾位呢?”一番合理動情的話說得眾人不住地點頭。
孫叔敖朗聲言道:“我願傾其所有,率眾修築芍陂渠,以謝君王赦免連坐之洪恩。柳太一,你可即時昭告裏扁眾鄉鄰,凡參與修渠者,一律有餉錢,每人每日五枚一貝錢。隻是鍬鏟畚箕須自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