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姬已然領了一班著錦穿紅的宮女,紅色漆盤裏托著碩大的壽桃,笑吟吟地迎在宮門前了。一見樊姬到來,許姬碎步急趨上前,跪下向莊王、樊姬請安,道:“恭迎大王、娘娘!今兒個是娘娘壽辰,願娘娘千歲千千歲!”她的頭上斜插著金步搖,樊姬看了格外刺眼。樊姬雖然終究拿不準那是不是弟弟樊羽送的,但是見了仍然心裏發堵。
樊姬過去扶起她,道:“妹子,你這不是折殺我麼?”樊姬並不喜歡這般鋪排奢華,且事先自己全然不知,心裏早生厭煩,卻不好當麵斥責,便道:“妹子太破費了,姐姐過慣了素淡的日子,不喜這般鋪張。”樊姬此刻心下甚憂,一半是因為這個,一半則是因為孫叔敖辭官歸隱。
許姬低眉垂眼地道:“娘娘,一應費用皆為我平日積攢下來的。不拿出來用掉,難道要放在箱笥裏叫它長蟲麼?”
莊王在一旁笑道:“你妹妹玉壺冰心,你就領了這份心意吧!”
許姬聞言,又給莊王施了一禮,道:“謝大王勸慰娘娘遂了我的心願。”
樊姬隻得在諸多宮人的簇擁下走進宮裏。裏麵擺著壽桃與江淮之橘、雲夢之柚等時鮮水果,庖宰又陸續送來熱氣氤氳、香味四溢的煮龜蒸鱔、烹鱉爆靦等諸般佳肴。再一細看,飯、膳、羞、飲皆已齊備。難得許姬想得這麼周全,樊姬待要推辭,就顯得不近情理了。
樊姬正在左右為難,忽聽得宮牆外麵傳來樂聲,且雜以“祭少司命囉,佑我子孫繁焉”的呼喊聲。樊姬頓時記起,今兒個是七巧節。這節日剛在民間流行,王宮裏並沒有把它當一回事兒。
“啟奏大王,今兒個是民間七巧節,要祭祀少司命。幹脆咱們借許妹妹的盛情拜祭一番,保佑我楚國上下人等多子多福,個個康健,然後命優孟率優人演百戲以娛神,如何?”
莊王一聽,感到很是新穎,不覺龍心大悅,說:“好好好!優孟演百戲時,可令大夫以上者前來觀看,獨樂不若眾樂嘛!”
許姬本想討好樊姬叫莊王高興,想不到這一番良苦用心,卻因一個七巧節叫樊姬轉到了鬼神身上。但是這份懊惱她哪裏說得出口,隻得附和著說:“還是娘娘想得周到,時時刻刻想著楚國的子民。”
莊王傳旨之後,宮正趕緊率眾人在宮外寬敞的平地上準備了一番。
一輪皎潔的朗月冉冉升起,清輝灑遍人寰。樊姬虔誠靜穆,淨過手後,至香案前親手點燃三炷香,而後手捧一炷,高高舉過頭頂,緩緩而拜,口中輕聲祈禱:“少司命神祇,凡女拜祈你保佑我楚國男兒女兒有情者皆成眷屬;夫婦和合,兒女滿堂;幼兒聰明伶俐,康健成長。”
許姬見樊姬這樣,也不好冷眼旁觀,隻得跟著跪了下去,心裏卻甚為不平。自己好意俯就,她不僅不領情,還鬧出這些名堂。七巧節是民間習俗,王宮裏從不曾祭祀,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樊姬繼續祝禱道:“少司命神祇,保佑令尹之子與公孫小嬋日後百年好合。令尹一家老小風塵顛簸,萬望神祇保佑他們一路平安!”
許姬聞言,心下一驚。因為孫叔敖,樊羽難以進得宮來,許姬思念不已,又不知少收了多少的珠寶。而今沒了這顆眼中釘,許姬歡喜非常。沒想到樊姬竟然對他牽腸掛肚,還借此機會為他禱告。許姬不覺憤憤然。
祭祀已畢,眾皆散去,許姬已被莊王召到身邊。樊姬善解人意地啟稟道:“大王,妾今日身子不適,你還是到許妹妹那兒去吧。”
莊王讚道:“娘娘之賢,真乃明月之珠,晶瑩無纇。許姬還不過去謝娘娘。”
許姬羞怯怯地挪步過來,朝樊姬道了個萬福,便與莊王回了鳳陽宮。宮娥已將宮燈一一點燃,燈光之下,許姬顯得越發婀娜娉婷。她吩咐道:“大王怕是還沒有用過夕餐呢,到禦膳房叫太官親自送肴饌來。哦,還有大王愛喝的醴齊,四五觴即可。”
“不用了,我雖然沒用過夕餐,但吃了糗糧,並不饑餓。你還是與寡人聊聊吧。”
說話間,莊王與許姬坐在了幾案旁。趁著宮人忙碌的當兒,許姬裝作很隨意的樣子問道:“大王,令尹真的離朝回歸故裏了?”
“呃,愛妃從何而知啊?”
許姬道:“前一刻樊娘娘向天禱告時,祈求少司命保佑令尹一家一路平安無事。娘娘好像說,令尹蒙受了天大的冤屈,還說什麼位尊身危,財多命殆。我離她近了些,覷得清楚,娘娘說著說著竟淚光瑩瑩。”
“樊姬是這麼說的嗎?”莊王聽得火起,暗道這分明是怨恨寡人不明。他又想起屈巫所奏,心裏不覺動了動,眼睛倏地射出兩道寒光。許姬一時倒慌亂了,本來許多話都是她自己編的,如果莊王較了真,喊來樊姬對質,後果豈不是不堪設想?她慌忙離開幾案,跪下說道:“大王,臣妾聽得不甚明白。總之娘娘禱告少司命保佑令尹一家一路平安,倒是千真萬確!”
“看來得嚴加管束了!”
許姬不覺暗暗高興,臉上卻還是惶恐有加的樣兒。她想,不知大王是要對哪個嚴加管束,如果是對樊姬,那就是蒼天有眼,我許姬終有出頭之日了;如果是孫叔敖,那就遂了屈巫、樊羽那幫人的心願,朝廷的大權就該落入他們手中了。當然這也是好事一樁,自己也可多些進財之路,也可讓樊姬難遂心願。